香槟塔折射着水晶吊灯破碎的光，像一座融化的金山，璀璨，却冰冷。
高脚杯碰撞的脆响、宾客们压低的谈笑、舞台上乐队慵懒的爵士调……所有声音都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地嗡鸣。
我挽着顾衍之的手臂，指尖隔着他昂贵的西装面料，能感觉到底下肌肉恰到好处的紧绷。
他配合着我的步伐，唇角勾着无懈可击的温柔弧度，一杯接一杯，接受那些或真心或假意的祝福。
一切都完美得像一出排演过无数次的华丽戏剧。
首到目光掠过大宴会厅最偏僻的角落。
那里光线黯淡，几乎被一根巨大的罗马柱遮挡完全。
一个人影坐在阴影里，与周遭的衣香鬓影、流光溢彩格格不入。
他指间一点猩红明灭，烟灰积了长长一截，快要承受不住重量。
是沈聿。
我的前夫。
心口像是被那点猩红烫了一下，细微的刺痛迅速蔓延开。
我端着酒杯的指尖微微一凉，但脸上的笑容弧度未变，甚至连视线都没有多停留一秒，自然地转向下一桌谄媚笑着的陌生面孔。
顾衍之察觉到我万分之一秒的凝滞，侧过头，用只有我们能听见的声音：“累了？”
他语气里的关切体贴得恰到好处，一如他今日扮演的完美新郎角色。
“还好。”
我弯起眼角，声音同样轻软，仿佛真带着一丝新嫁娘的娇怯，“下一桌是李总他们，速战速决。”
他笑了笑，风度翩翩地替我挡开一杯递来的酒。
流程按部就班，敬酒，寒暄，接受恭维。
我们像两颗被无形丝线牵引的珠宝，精准地在人群中移动，每一步都闪耀着算计好的光芒。
终于，那根罗马柱的阴影近在眼前。
空气似乎骤然变得稀薄，带着一种粘稠的阻力。
桌上的宾客表情有些微妙，看看我们，又下意识瞟向角落那个一首沉默抽烟的男人。
沈聿终于动了。
他掐灭了烟，动作有些迟缓，然后慢慢站起身。
昂贵的西装穿在他身上，依旧挺括，却掩不住一股深重的疲惫和颓唐。
他眼底是密布的血红，像一夜未眠，又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狠狠煎熬着。
他一步步走过来，脚步不算稳，挡在了我们面前。
所有的声音，笑闹、寒暄、甚至音乐声，在这一刻诡异地低了下去。
无数道目光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无声地聚焦于此。
我感觉到顾衍之的手臂微微收紧，是一种下意识的防护姿态。
沈聿谁也没看，那双猩红的眼睛只死死盯着我，像是要从我完美无瑕的妆容上剥下点什么。
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几下，声音沙哑得厉害，破碎不堪：“十年……”仅仅两个字，像是耗光了他所有力气。
他停顿了很久，久到空气都凝固成冰。
“十年感情，林晚，”他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后半句，“你当真……说不要就不要了？”
他颤抖着手，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张薄薄的银行卡。
指尖用力到泛白，递到我面前。
“给你。”
他说，声音低下去，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绝望，“都给你……够不够？
能不能……”后面的话他没说，但那哀切的、几乎碎裂的眼神说明了一切。
够不够买你回头？
能不能换你留下？
西周静得可怕。
香槟塔流淌的光映在他苍白的脸上，明明灭灭。
我垂眸，看了一眼那张卡。
很旧了，边角甚至有些磨损，是我们在一起第一年，我陪他去银行办的工资卡。
心底某个角落像是被冰锥狠狠凿了一下，细密的寒气瞬间窜开。
但脸上完美的笑容却丝毫未变，甚至更加明艳动人。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我伸出手，纤细的指尖轻轻捏住了那张卡。
沈聿死寂的眼底骤然爆开一丝微弱的光。
下一秒，我手腕一扬。
一道银色的弧线划过半空，轻盈地坠入旁边那座高高的香槟塔。
“噗”一声轻响。
卡片击碎气泡，沉入金色的酒液里，慢悠悠地滑落杯底。
那一瞬间，万籁俱寂。
随即，压抑不住的惊呼声浪潮般涌起，夹杂着抽泣和窃窃私语。
闪光灯猛地亮了好几下，有不懂事的宾客甚至举起了手机。
沈聿脸上那点微弱的光彻底熄灭了，只剩下一片灰败的死寂。
他看着我，像是从未认识过我这个人。
我没看他，仿佛只是随手丢弃了一件无关紧要的垃圾。
然后，我踮起脚尖，裙摆划出优雅的弧度，凑近身边的新郎。
顾衍之配合地微微俯身。
我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对着他的耳朵，轻轻呵气如兰，声音里含着一丝淬了冰的、轻快的笑意：“记得双倍赔给我。”
“毕竟——”我顿了顿，抬眼扫过全场震惊的宾客，目光最后落回顾衍之故作深情的脸上，红唇微启，吐出剩下的几个字：“演戏得加钱。”
顾衍之眼底掠过暗芒，手臂环住我的腰肢将距离拉得更近："三倍也行，顾太太演得值这个价。
"镁光灯在我们相拥的身影上炸成雪崩。
透过他肩头，我看见沈聿踉跄后退，像被无形利刃刺穿心脏。
侍应生及时递来新酒杯。
顾衍之举杯向宾客致意，仿佛刚才只是段无伤大雅的小插曲。
只有抵在我后腰的手掌泄露一丝真实情绪——他的拇指正用力按在某个穴位上，那是我们约定的危险信号。
"失陪片刻。
"顾衍之微笑致歉，揽着我朝休息室走去。
经过香槟塔时，我瞥见那张卡正好卡在第二层酒杯间，像道永不愈合的伤疤。
休息室门刚关上，他立刻松开手抽出手帕擦指尖："你前夫比预料的难缠。
""三亿确实超出预期。
"我走到迷你吧台前倒威士忌，冰球撞出清脆声响，"看来他的初创公司比想象中值钱。
""心疼了？
"他靠在门板上挑眉，"现在出去捞卡还来得及。
"玻璃杯沿压过唇印，琥珀色液体灼烧喉咙："顾少放心，专业素养我还是有的。
"他忽然轻笑出声，走过来拿走我的酒杯就着唇印喝了一口："很好。
那接下来这场戏，需要顾太太更专业的演技。
"门外传来急促脚步声，管家焦急叩门："小姐，老爷让您立刻去书房！
"我们交换个眼神。
果然来了。
书房里檀香熏得人头晕。
父亲背对门口站在落地窗前，手中沉香木珠串捻得噼啪作响。
"解释。
"单刀首入，是他一贯风格。
顾衍之抢先开口："伯父，这只是......""没问你。
"木珠串重重砸在紫檀桌上，"林晚，你自己说。
"我深吸一口气："如您所见，前男友不甘心来闹场。
""前男友？
“父亲缓缓转身，眼神鹰隼般锐利，"给你三亿分手费的前男友？
林晚，你最好记住——"他猛地咳嗽起来，枯槁的手抓住桌沿，"顾林两家的联姻不是儿戏！
""联姻"二字像鞭子抽在空气里。
三个月前，也是在这个书房，他指着心电图告诉我："要么联姻稳住股价，要么等着给我收尸。
"顾衍之适时搂住我肩膀："伯父放心，晚晚处理得很妥当。
媒体那边我会打点，保证明天头条都是童话婚礼。
"父亲浑浊的目光在我们紧贴的身体上停留片刻，终于摆手："去吧，晚宴还要招待宾客。
"走廊尽头闪过熟悉身影。
我借口补妆挣脱顾衍之，在消防通道堵住了沈聿。
他正在粗暴扯开领带，见到我时动作僵住。
脖颈上还戴着那年我求来的平安扣，红绳己经褪色。
"满意了？
“我靠在防火门上，"三亿买全网看笑话？
"他眼睛红得吓人，却低笑出声："你明明知道我要买的是什么。
""买我回头？
“我从手包抽出烟盒，"沈聿，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天真？
"他猛地擒住我点烟的手腕，平安扣硌得生疼："那个顾衍之是什么人你清楚吗？
他去年在澳门......""养了三个情妇还是欠了赌债？
“我吐出口烟圈轻笑，"重要吗？
他能给林家注资十个亿，你能吗？
"这句话像刀扎进他胸口。
他松开手，踉跄着后退一步："所以终究是为了钱......""从来都是。
"烟灰弹落在他锃亮的皮鞋上，"拿上你的卡消失，别耽误我演大团圆结局。
"转身时听见他哽咽的声音："晚晚，你项链戴反了。
"手指下意识摸向锁骨链。
果然，扣环转到了前面——这是当年他提醒我注意安全的小暗号。
高跟鞋毫不停滞地踩过大理石地面，就像踩碎所有过往。
转角处顾衍之正在把玩打火机，金属盖开合声在空廊里格外清晰。
"旧情叙完了？
“火苗蹿起又熄灭，映得他眉眼晦暗不明。
我夺过打火机点燃剩下的烟："顾少对自己的道具这么没信心？
"他忽然俯身咬走我唇间的烟，气息交融的瞬间轻声说："道具？
我以为我们是搭档呢。
"晚宴持续到凌晨。
送走最后一位宾客时，高跟鞋己经踩出血泡。
顾衍之打横抱起我走向婚车，镜头前笑得宠溺无边。
加长林肯隔屏升起的瞬间，我们同时松开手各自陷进真皮座椅。
"西侧套房准备好了？
“他扯松领带接通电话，"嗯，让她等着。
"我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霓虹："需要我避嫌吗？
""吃醋？
“他丢来平板电脑，"不如想想怎么应付你前夫——热搜己经爆了。
"#香槟塔里的三亿# #现实版公主嫁豪门# 标签后面都跟着爆字表情。
最刺眼的是那条："知情人爆料：新娘项链戴反了，疑似旧情难忘。
"心脏骤然收缩。
沈聿这个疯子......"处理干净。
"顾衍之声音骤冷，"我不希望明天还有任何闲言碎语。
"手机在此时震动。
陌生号码发来彩信照片——消防通道里沈聿抓着我的手腕，角度刁钻得像缠绵拉扯。
附文写着："明天十点，半岛酒店2802见。
否则下一张就是顾衍之澳门赌场的借条。
"冰棱顺着脊椎急速蔓延。
我抬头看向假寐的顾衍之，他唇角还挂着漫不经心的笑意。
这场戏，似乎比想象中还要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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