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云城,坐落于苍澜界北境边缘,终年弥漫着风沙与铁锈混杂的气息。
时近黄昏,炽热了一日的锻铁炉火渐次熄灭,唯有城西角落那间最不起眼的铁匠铺里,还传来叮叮当当富有节奏的敲击声。
秦铮赤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沁满汗珠,肌肉线条随着每一次挥锤而贲张起伏。
他约莫十八年纪,眉眼间还带着几分少年人的跳脱,但眼神专注时,却有种超乎年龄的沉凝。
炉火映照下,他左肩处一片暗青色的鳞状纹路若隐若现,仿佛活物般随着他的呼吸微微起伏。
“嘿,小秦哥,还在忙活呢?
王屠户家的砍骨刀还没打好?”
隔壁酒肆的伙计阿福扒着门框探头,笑嘻嘻地问道。
秦铮头也不抬,手腕稳如磐石,将烧红的铁料夹出,锤头雨点般落下,精准地塑造着刀形:“快了,最后淬火就行。
怎的,馋酒了?
今日朔日,我可没空陪你耍钱。”
“朔日?”
阿福挠挠头,“哦哦,想起来了,你每个月这天都得喝‘闷倒驴’。
我说小秦哥,你这酒量见长啊,那玩意儿我闻着味都上头。”
秦铮嘴角扯起一抹痞气的笑,手下动作不停:“老子天赋异禀,懂不懂?
少废话,去打二斤最烈的烧刀子来,剩下的钱给你买茴香豆吃。”
阿福欢天喜地地跑了。
秦铮脸上的笑意慢慢淡去,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
朔日,是他体内那莫名血脉灼痛最难熬的日子,唯有烈酒方能暂时压制。
这秘密,自他懂事起便伴随着他,如同梦魇。
他至今记得,十岁那年朔日,他未曾饮酒,结果浑身滚烫,左肩鳞纹灼灼发亮,痛得他几乎撕裂床褥,险些惊动当时还在世的父亲。
想到父亲,秦铮的眼神骤然阴郁了几分。
那个沉默寡言的老铁匠,在他十西岁那年,死于一场蹊跷的“妖火”,连人带铺子烧得干干净净。
若非他那日恰好去城外送农具,恐怕也难逃一劫。
官府查了许久,最后以意外失火结案。
但秦铮不信,他清楚地记得,父亲生前偶尔流露出的警惕与忧虑,以及临终前紧紧抓着他的手,含糊吐出的“小心”、“血脉”、“帝都”几个破碎的词。
父亲死后,他子承父业,靠着打铁的手艺和几分机灵勉强糊口,将那夜的疑窦和悲痛深深埋藏。
但他从未停止暗中查探,并在靴筒底部,永远藏着三枚淬了黑寡妇毒液的铁蒺藜——这是他根据父亲留下的残缺笔记,自己偷偷打造的保命之物。
最后一锤落下,砍骨刀初具雏形。
秦铮将其浸入冷水之中,刺啦一声,白雾升腾。
他甩了甩酸麻的胳膊,走到水缸边,舀起一瓢凉水从头浇下。
冰凉的触感暂时驱散了心底的燥意和隐隐开始的灼痛。
他望着水中自己模糊的倒影,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戏谑笑意的眼睛,此刻却深沉得不见底。
玩世不恭是他的面具,精密算计和未雨绸缪才是他活下去的本能。
父亲的血仇,体内的异状,都像无形的鞭子,催促着他必须时刻警惕。
阿福抱着酒坛子跑回来时,秦铮己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接过酒坛拍开泥封,仰头便灌了一大口。
火辣辣的液体顺着喉咙烧下去,暂时压下了血脉深处开始翻腾的灼热感。
“爽!”
他哈出一口酒气,将酒坛丢给阿福,“赏你的。”
阿福手忙脚乱地接住,咂舌道:“小秦哥,你这喝法,真是……厉害!”
就在这时,街道尽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以及百姓惊慌的避让声。
数匹通体乌黑、神骏异常的高头大马疾驰而来,马上的骑士皆身着暗红色劲装,面容冷硬,腰间佩着统一制式的长刀,周身散发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和煞气。
为首之人,目光如鹰隼般扫过街道,最终定格在秦铮的铁匠铺前。
他勒住马缰,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刚灌完酒、赤膊站在店门口的秦铮,特别是在他汗湿的左肩部位停留了一瞬。
“小子,可见过一个左肩有青鳞胎记的人?”
那骑士声音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秦铮心中猛地一凛,酒意瞬间醒了大半。
他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故意打了个酒嗝,晃晃悠悠地指着自己左肩:“青鳞胎记?
长官您看我这像不像?
天天打铁,烫的疤瘌倒是不少。”
那骑士眉头一皱,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似乎觉得跟一个醉醺醺的铁匠废话有失身份。
他再次仔细感知了一下,并未从秦铮身上察觉到明显的能量波动,只有浓烈的酒气和铁锈味。
“废物。”
他低斥一声,不再看秦铮,一挥手,“继续搜!
城主府有令,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马蹄声再次响起,这群不速之客如风般卷过街道,冲向下一片区域。
阿福吓得脸色发白,凑过来小声道:“小、小秦哥,这些是什么人啊?
看着好吓人。
找你干嘛?”
秦铮望着那些人远去的背影,脸上的醉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眼神锐利如刀。
找左肩有青鳞胎记的人?
是冲着我来的?
父亲……妖火……帝都……小心……那些破碎的记忆和警告瞬间串联起来,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他猛地转身,一把拉起阿福推进屋里,压低声音急促道:“阿福,听着,从现在起,你没见过我,我也不知道那些人是谁,明白吗?”
“啊?
小秦哥你……别问!
想活命就照我说的做!”
秦铮眼神中的厉色让阿福把话咽了回去,只会愣愣点头。
秦铮迅速套上一件旧布衫,从床底暗格摸出一个小包袱塞进怀里,那里有他攒下的所有银钱和父亲留下的几件遗物,包括那柄用厚布缠裹的“破军”短刀。
他深吸一口气,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生活了十八年的家,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追兵己至,沧云城不能再留了。
他悄无声息地从后窗翻出,融入渐沉的暮色之中。
左肩的灼痛,因为突如其来的危机和烈酒的作用,似乎燃烧得更加猛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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