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不上的高考

对方女儿高考。

她顶着四十多度的烈日，从早晒到晚。

又是撑伞，又是带饭，还提前打印了考试重点，一遍遍带她梳理。

我怯怯地给她打电话。

妈，我出车祸了，快赶不上高考了。

她大声怒骂: 你才高二，小小年纪都学会撒谎害人了，长大了可怎么得了?

我倒在血泊里。

妈妈不知道，我已经长不大了。

1

蓓蓓，热不热，考得怎么样?

妈妈顶着满头大汗，在校门口眼巴巴等了两个半小时。

考试铃一响，精准锁定人群中的裴晚蓓，第一时间接过她手里的背包。

还行，就那样呗，老师晚上吃什么?

她亲昵地挽住妈妈的手，宛若一对母女。

妈妈捏了捏裴晚蓓的鼻子，语气宠溺: 小馋猫，今晚吃你最爱的那家西餐厅，我早早地给你订好位置了，你喜欢的靠窗。

说着，妈妈招呼裴晚蓓上车，顺手打开了广播频道。

而我像个偷窥别人幸福的第三者，灰溜溜坐在后排。

警方刚接到群众举报，本市和平路段发生了一场严重车祸，死者女性，当场去世，现场只留下了一张损毁严重的准考证，正是今天的准高考生，目前案件正在进一步侦查中……

我眼睛亮了亮，满怀期待地看着妈妈。

上午我刚给她打过电话，求她带我去考场，她一定能认出我

我好想回家。

妈妈，我发生车祸了，腿好痛，但我的手还能写，您能不能带我去考场?我想考完。

那时，我小心翼翼地哀求她。

此时距离考试开始不足十五分钟，而车程要分钟。

妈妈当时就在考场外，已经把裴晚蓓送进去了，要是她愿意，五分钟就能赶到。

可是她拒绝我了。

朱厌厌你这个孩子是真的不学好，又恶毒你明明才高二，偏说你是高三，你是当你妈我老糊涂了吗?

不就是因为蓓蓓比你聪明，比你漂亮，哪哪都比你强，你就怀恨在心，蓄意报复，生怕她今天好过?

嫉妒心这么强，小小年纪不学好，满嘴谎话，长大了还怎么得了?我是不是要到牢里去探你的监?

我还想解释，妈妈已经啪的一声挂掉了电话，手机传来忙音。

身上一阵剧痛袭来，我在血泊中闭上眼睛。

妈妈，好可惜啊，我已经长不大了。

2

这孩子真可怜，没赶上高考还白白丢掉了性命。

妈妈发出一声叹息，但她很快就把这件事情抛到了脑后。

因为裴晚蓓开始兴奋地跟她讨论毕业旅行的事情了。

我爸爸给我打了一笔钱，说是让我自由支配，妈妈又给我送了好几个包包，到时候可以跟老师一起背。

我想去格鲁吉亚看南高加索山脉野花盛开，再转机去黑山中世纪古城转悠两天如果还有时间的话，顺道去一趟布拉加伊小镇，那里的喀斯特布纳泉不容错过。

攻略和签证我早一个月就准备好了，老师你就听我的，跟我走准没错

好幸福啊，光是听她说这些我听不懂的东西，就觉得好幸福。

怪不得妈妈一走就是一两个月，根本不管我的死活。

裴晚蓓的确更讨她欢心，更像她的女儿。

原本我们就不该换回来的。

3

我和裴晚蓓是在同一家医院，同一天降生的，由于医院的电脑系统错误，我们被各自的家庭抱错了。

直到我九个月大发了一场高烧，裴家才终于发现我是冒牌货，震怒之下，仅仅一天时间就找到了当时还在大学任职的妈妈。

对此，妈妈虽然舍不得在身边养了九个月的裴晚蓓，但迫于面子，她还是答应了交换孩子。

一切似乎回到了正轨上。

可回家没几天，她发现我比裴晚蓓难带多了，体质弱，经常上医院，还害得她好几次迟到早退，被领导当众批评。

那些积压多日的怒火，终于发泄在我身上。

无数个巴掌落下，小小的身体一道道红印。

哭什么哭，你有什么资格哭，我这么倒霉还不都是因为你

倒霉精，赔钱货，摊上你我倒了辈子大霉了

倒不如一出生就掐死你

从那一天开始，我像是无师自通一般止住了哭声，没再惹她生气。

打有记忆以来，我小心翼翼地讨好妈妈，三岁上了灶台，五岁开始打扫家里卫生，七岁上学班主任夸我是个天才，叮嘱妈妈要好好培养我。

她不以为然，我生的女儿我知道，她没那个智商。

她为人卑劣，平时惯会演戏，老师你不要受她蒙骗、替她说话，我早早地就看穿了她的把戏。

我也不期待她能大富大贵、事业有成，只希望她不要给我惹事，白白增添我的负担就谢天谢地了。

当时班主任那个表情比吃到臭鸡蛋还难看。

这个世界上竟然真的有不爱孩子的妈妈。

初二，我爸出轨，跟他的情人商量着要抢我妈的婚前房，被我听到后飞快地向妈妈报信，岂料被她一巴掌扇在原地。

你是不是存心要给我难堪，这种事轮得到你拿出来说?

你是不是就盼着我跟你爸离婚好拆散我们这个家，你安的什么心?

坏种，你跟你爸一样龌龊，我还是对你太仁慈了

爸爸妈妈离了婚，我跟了妈妈，可她把我当空气，再也不管我了。

直到她辞去了大学老师的工作，成为了有钱人家的家庭教师。

面试成功那天，妈妈破天荒地给我做了一桌子满满当当的饭菜。

吃完了，我才知道原来她是给裴晚蓓当家庭教师去了。

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有忘记过那个九个月大的女儿。

那个被她寄予了人生希望的女儿。

妈妈十分小心地从冰箱里拿出一个特别定制的漂亮蛋糕。

上面写着生日快乐，我的女儿。

我以为是给我的，这么多年，我终于等到了妈妈的喜欢。

差点要喜极而泣，扑到她怀里撒娇。

告诉她，我一定做一个让她骄傲自豪的优秀女儿

可妈妈背对我转过身，一走就是三个月。

原来她不是给我过生日，我也算不得是她的女儿。

4

嘟嘟嘟——

妈妈接听电话，里面传来了我高中班主任的声音。

厌厌妈妈，朱厌厌今天为什么没有参加考试啊，平时也就算了，高考这么重要的日子，你们家长也不盯着点吗?

许老师你开什么玩笑呢?朱厌厌她现在才高二，她参加什么高考，你这诓我呢。

初二那年我生了一场大病，休学了一年，为了不耽误进度，病中仍然坚持学习。

返校后，我紧赶慢赶，终于以尖子生的身份跳了一级。

妈妈是个规划很严格的人，我不想让她失望。

许老师的声音很紧张。

朱厌厌就是高考生啊，她跳了一级，你作为妈妈都不知道吗?孩子怕不是出什么意外了吧，我打她电话都打不通，怎么也联系不上她，厌厌妈妈你快确认一下孩子在哪儿吧?

我叹了口气，我的手机被大货车碾碎了，不可能联系上我的。

妈妈却丝毫不慌。

没事，这死丫头平时就会跟我置气闹失踪，管不齐现在在哪逍遥快活呢，不用管她，玩够了玩疯了就会回家了，没事的老师。

我苦笑了一下。

我的确是个惯犯。

有年生日，我跟妈妈怄气，想让她给我买一个小蛋糕，她不肯，我就偷吃了冰箱里面的大蛋糕。

她打我打得好狠，我就赌气离家出走了，最后也没有人来找我，甚至还断掉了我的生活费。

那段日子我靠给同学写检讨书和参加竞赛拿奖金过日子。

电话那头，许老师迟疑了。

您该不会连自己女儿保送北大的事情都不知道吧?

许老师，你也太偏袒这个惹事精了，就她那个智商考个大专都算不错了，她还能跳级，还能保送?真好笑。

见没有办法说服妈妈，许老师一股脑儿把我的保送成绩单和平时的月考成绩发给了妈妈。

妈妈看也不看，啼笑皆非: 许老师，我女儿给了你多少钱，你这么造假护着她?

许老师生气了。

她自己也有女儿，最看不得女孩子被自己妈妈放弃。

厌厌妈妈，我希望你端正你自己的态度，现在是你女儿失踪了，这么大的事情你一点都不关心、不在意吗?

您自己曾经是生物学专业的教授，国际奥林匹克生物竞赛国家集训队的含金量不用我多说吧?名单网上也查得到。

妈妈这才半信半疑地上网查资料，直到在姓名那一栏看到了我的名字——朱厌厌。

她惊呼: 不可能这丫头脑子随她爸，又蠢又坏又笨

但老师发过来的证书上，又赫然是我的名字。

说不定是同名同姓呢。

一旁的裴晚蓓终于找到了插话时机。

姐姐虽然学习上不太行，但脑子还是挺活络的，连老师都卖她个人情。

裴晚蓓一脸笃定，甜甜地冲妈妈笑。

对，没错，就是这样，蓓蓓真聪明，差点被你们忽悠了。

妈妈终于找到了个合适的台阶。

即使她看见奖状下签名栏那些熟悉的大家名字，心里信了七分，也嘴硬不肯承认。

更何况朱厌厌这个名字是她特地为我取的，全国同名人数不超过十个。

她嘀咕道: 死丫头真记仇，我不就不给她买蛋糕吗，至于这么兴师动众吗?还给自己贴那么大一金丢死我这张老脸了

妈妈客客气气回复许老师。

好了许老师，我已经知道事情的经过了，您不用再说了，之前是我工作太忙，没有精力管朱厌厌。

我答应你下一年她高考，我一定上心好吧，这件事到此为止。

许老师气得在屏幕背后疯狂吐槽。

我习以为常地摇了摇头。

不用了妈妈，我已经没有下一年高考了。

5

我死的第三天，这件事情在网上引起了轩然大波，有不少好心人来到出事的十字路口，为我送上了一束束鲜花和大包小包的零食。

孩子别怕，下一站你跟紧点，别走丢了。

你已经很努力啦，下辈子要记得活久一点。

妹妹，姐姐请你吃糖，甜甜地走。

我站在原地，止不住哭声。

就连陌生人都比我妈爱我。

网上争议声不断。

从事故现场的痕迹来看，很难不相信是有人蓄意而为啊。

包故意的，有目击者声称，当时大货车碾过去第一下，女孩还没死，挣扎起来像是给谁打了个电话，那司机凑近一听，上了车又倒车压了一遍，这才当场死亡。

该不会是她向她自己家人求救，家人不管她吧?

好可怜，听说是附近中学的高考生，就差一科没考，说不定九月份都能去上大学了。

尸体都放在殡仪馆三天了，甚至没有人来认领，警方说证件损毁严重，其他东西被司机拿走了，目前身份还在调查中。

妈妈跟裴晚蓓出国旅游了，只带了国外的卡，还在朋友圈发美美的合照。

蓓蓓跟我说这是叫高山杜鹃，长见识了。

进了古堡，就像做了一个美梦。

比泉水更清澈美丽的，是蓓蓓的笑脸。

句句不离裴晚蓓。

我没有签证，飘不到国外去，只能留在这里。

隔壁邻居也是个单亲妈妈，看到了朋友圈，没忍住私聊她。

祝青，这不是你雇主的女儿吗?怎么变成了你的女儿?

你对别人的女儿这么上心，对自己的亲生女儿却不管不顾，朱厌厌究竟是不是你亲生的?

你女儿已经很久不回家了你不担心吗?我还替你们放了一袋垃圾在门口防小偷。

她知道我的家庭情况，还请我吃过几次饭。

妈妈跟邻居不太对付，认为她多管闲事。

阴阳怪气道:

谁让你假好心了?快把垃圾给我拿走，臭死了。

别提那个扫把星扫了我的雅兴，她爱回来不回来，那个死丫头不想回来就死外面去，别回来了，我就当没有她这个女儿

你这么想要她，那就过户给你吧。

邻居气得跟她大吵一架。

骂归骂，妈妈还是点进去我的微信聊天框。

上面的记录显示，我们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发过消息了。

她顿时有些心虚，给我编辑了一条消息。

死丫头，满世界都在找你，还不快给我滚回去，再不回来我就不认你这个女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