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十五分，华国能源集团市场部。
空调的冷气吹得人皮肤发紧，但空气里那股由打印墨粉、隔夜咖啡和某种无形压力混合而成的气味，却凝固不散。
日光灯管嗡嗡作响，把每个人脸上都照出一种缺乏血色的苍白。
我叫陈默，二十八岁，在这里消磨了五年。
工位在角落，挨着饮水机和杂物柜，还有一个垃圾桶，挺好，够不起眼。
头有点发晕，视线里的Excel表格开始泛起毛边。
低血糖。
我习惯性地伸手去摸抽屉里那盒廉价苏打饼干，动作得轻，不能引起注意。
“陈默。”
声音不高，带着一种被烟酒浸润多年的沙哑，像钝刀子割过来。
是部门经理，赵德柱。
他站在他办公室门口，POLO衫的领子一如既往地竖着，试图撑起一些早己不存在的威严。
我放下饼干，站起身。
动作有点急，眼前黑了一瞬。
稳住步子走过去，脚下的地毯软绵绵的，使不上劲。
“你看看这个。”
他把我昨天交上去的市场分析报告推过来，指尖点着某一页，鼻头上的黑头在灯光下格外清晰，“这里，还有这里，数据支撑在哪里？
逻辑在哪里？”
我看着那几处被红笔粗暴圈起来的地方。
那本是王强负责的部分，他一句“忙不过来”塞给了我，现在出了问题，名字自然还是我的。
“赵经理，这部分数据源是王强……”我试图解释，声音干涩。
“我不想听过程！”
他打断，声音扬了起来，办公室里的键盘声瞬间稀疏了不少，“我只要结果！
结果就是这东西拿不出手！
客户那边我怎么交代？
说你陈默能力不行，还是我们整个市场部都是饭桶？”
他的声音像砂纸一样磨着我的耳膜。
我能感觉到来自西面八方的视线，同情、好奇、更多的是事不关己的观望。
坐在我对面的王强，正低头摆弄手机，嘴角有一丝压不住的笑意。
真没劲。
我的目光飘开，落在墙角那个红色的灭火器箱上。
它被擦得很干净，玻璃后面那个钢瓶的轮廓冷硬而坚定。
……我走了过去，抱起这个红色的美丽的灭火器，用出我从来没用过的力量，往赵老狗的老秃头上砸下去……西瓜炸裂了，西瓜瓤飞了出来，白色的西瓜囊，红色的西瓜汁……然后就彻底安静了。
……打住，我在想什么？
该死的，好饿，我的手在抖，有完没完啊傻逼？
那股支撑着我站首的力气忽然泄了。
争论有什么意义？
证明清白又怎样？
下个月的债不会因此少还一分。
仅仅是维持住这份破工作，五千多的工资，饿不死罢了。
“……对不起，赵总。”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平稳，甚至带着点认命般的顺从，“我拿回去重做……”赵德柱似乎没想到我这么快就偃旗息鼓，准备好的训斥卡了壳，没好气地挥挥手：“下班前发我邮箱！
别再拿这种垃圾糊弄事！
公司怎么什么人都招啊？
你们这些货色，大学文凭是是买来的吗？”
我弯腰捡起那份“垃圾”……算了，我不也是个垃圾吗？
回到座位，王强凑过来，压低声音：“老陈，没事吧？
那狗东西今天火气有点冲。”
“嗯。”
我没抬头。
他身上的古龙水味道有点呛人。
斜后方的刘倩也投来目光，带着一种程式化的关切。
我避开她的视线，戴上耳机。
世界并没有清净，耳鸣般的杂音在颅内盘旋。
就在这时，小腹猛地一抽，熟悉的、刀绞般的剧痛瞬间攥住了我。
输尿管肾结石。
它总是这么准时，在我最不堪的时候补上一刀。
冷汗立刻冒了出来，后背一片湿凉。
我蜷缩下去，手指死死抠住桌沿，指节泛白。
“陈默，你又在磨蹭什么？”
赵德柱的声音隔着玻璃传来，模糊不清，但其中的不耐尖锐刺耳。
我连抬起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疼痛抽空了思绪，视野边缘开始发暗，像老电视的雪花屏。
也许……就这样晕过去也不错。
这个念头轻飘飘的，没有重量。
但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不用看也知道，不是银行的扣款通知，就是那个阴魂不散的催债号码。
“您好，请问是陈默先生吗？”
男性催债员冷冰冰的问候。
“……哪位？”
“你在我们平台上的借款，还解不解决？”
“我上回说了，想还，真没钱啊父母兄弟亲戚呢，问过了吗？”
“……我爸妈、早就被执行了……那也要解决啊，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知道吧？”
“……有了才能还，现在你噶了我也没办法，我都没钱吃饭了兄弟，忙工作，晚点再聊了，挂了”——我几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你们这种货色，有脸借钱没脸还是吧？
明天下午三点前，至少一万二，否则我们就没耐心等你了”（头一次，对方挂断）……心中的愤怒和委屈，这些该死的债务，没有一毛是我自己用的，全他妈的是命运强加给我的啊！！！
我真恨不得钻进网线，顺着光纤，从他屏幕前跳出来，跳到这个欺我辱我的狗贼面前，揪着他的领子把他身边的保温杯砸到他脸上，把保温杯里的枸杞按进他老鼠般的眼珠子里边。
“狗逼！
当个网贷催收公司的狗腿子你很威风是吗？”
打工人何必为难打工人呢？
很快我被更大的疼痛占据了。
我需要去一趟洗手间。
耳鸣，视线模糊。
我撑着桌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往卫生间走去。
身后似乎还有赵德柱的咆哮，但听不清了，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水。
卫生间里没人。
化妆镜前是我苍白的面孔，嘴唇毫无血色，满脸汗珠。
太惨了，跟条鬼一样。
强忍着，把自己送进最里面的隔间，反锁，瘫坐在马桶上。
冰冷的触感透过布料传来，让我打了个寒颤。
但是，血糖指标的持续下降伴随着比生孩子还大的疼痛——左侧输尿管上方，有一颗该死的石头卡在那儿了。
我的身体逐渐酥麻、麻木、降温。
剧痛还在持续，一阵紧过一阵。
我弯下腰，把脸埋进膝盖，感觉自己像一团被随手扔掉的废纸。
所有的力气，所有的念想，都被抽干了，只剩下这具被疼痛占据的躯壳，和脑子里一片麻木的空洞。
活着，怎么就……这么难呢？
上回这样晕倒，还是年初在地铁上，当时，视野迅速变暗，意识到自己正在失去对身体的掌控，抱着地铁扶杆缓缓倒了下去……今天又来了，我这悲催的人生。
就在意识快要被黑暗完全吞没的边缘，一个绝对清晰的、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机械音，首接在我脑海深处响了起来：检测到宿主生命体征低于阈值，精神波动符合“稳态绝望”标准。
环境锚点确认：标准职场生态圈。
绑定条件满足，“带薪如厕”系统加载中……加载完毕。
我猛地抬起头，动作太大，一阵眩晕。
幻听？
疼出来的？
新手任务发布：进行一次完整的“带薪如厕”。
说明：于当前工作场所卫生间内，持续滞留十分钟。
任务奖励：基础资金 100元，体力微弱恢复。
那个声音又响了。
同时，一个极其简洁的、泛着微蓝光晕的半透明界面，凭空出现在我的正前方，上面清晰地显示着这几行字。
任务：带薪如厕（0/10分钟）奖励：100元 | 体力微弱恢复系统等级：Lv1（0/100）个人账户：0元我怔怔地看着那光屏，连腹部的绞痛都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这……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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