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前尘往事一笔勾销，然后就能屁颠屁颠地去投胎了。
理论上是这样没错。
但理论这玩意儿，就跟泡面包装上的牛肉一样，仅供参考。
到我这儿，理论它就首接劈了叉——我怀疑我当年喝的那碗孟婆汤，是孟婆她老人家兑了水的，或者她当时正跟阎王爷闹工资，心情不好，导致我这汤喝得不太利索。
别人投胎顶多忘了上辈子是干嘛的，我多牛逼啊，我好像把前面千八百辈子的事儿都给忘干净了！
就剩下一点支离破碎的后遗症，比如……看见牛魔王造型的玩具就想上去喊兄弟，闻到孜然味儿就莫名流口水，以及天生神力（颠勺和剁骨头的手艺都不带使劲的）。
所以，我，一个不知道活了多少辈子的老帮菜，这辈子生下来就是个孤儿。
名字也起得相当敷衍，收养我的老院长看我骨架粗大，沉默寡言，首接大笔一挥：就叫牛大力吧！
听听！
牛大力！
这名字放武侠小说里就是个活不过三集的小角色，放现代……嗯，是个厨子的好材料。
没错，我现在是个厨子。
在一家名叫“牛魔洞”的小破酒馆里打工。
店名挺唬人，不知道的还以为里面住着个平天大圣，实际上里面就住着个平天大圣……哦不，是我，牛大力，以及一个抠门到恨不得用葱花代替香菜的老板。
老板上个月揣着最后一点钱跑路去追求诗和远方了，临走前泪眼婆娑地把店“托付”给了我。
“大力啊！
这店……就是你的了！
好好干！
抵你工资了！”
我看着他欠我的整整两年工资条，再看看这破得晚上漏风白天漏雨的破店，深刻理解了一个成语：抵个屁。
但没办法，谁让我这人实在（主要是没地方去）。
于是，牛魔洞小酒馆的牛老板（自封的）……的雇员牛大力，正式上线，主要经营项目：烧烤、私房菜、铁锅炖、以及听客人吹牛逼。
晚上，我吭哧吭哧地把卷帘门推上去，感觉这破门下一秒就能表演个自由落体。
店里的装修风格堪称“混搭风”——左边墙上贴着“生意兴隆”的财神爷，右边挂着个抽象的西方牛头骷髅，中间还歪歪扭扭地贴了张“光盘行动”的倡议书，角落里那个硕大的、能炖下半只牛的铁锅倒是锃光瓦亮，是整个店里最值钱的物件。
我刚把炉子点上，几个穿着工服、浑身散发着汗水和伟大劳动人民气息的大哥就溜达进来了。
“老牛！
整点串儿，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看，这就是我名字带来的另一个好处，客人们都自动自觉地叫我老牛，特别亲切，仿佛我生来就该在这烟熏火燎里给他们烤腰子。
“好嘞。”
我应了一声，开始忙活。
炭火燃起，肉串架上，滋啦一声，那是世间最美妙的交响乐前奏。
我一边烤，一边听大哥们侃大山。
从国际局势侃到隔壁老王光腚从二楼跳下来摔断腿了，情绪那叫一个饱满激昂。
不知怎么，我深吸一口气，他们那种累到极致后放肆宣泄的情绪，就像……就像无形的二手烟，嗖嗖地往我鼻子里钻。
嘿，你别说，吸完还挺得劲，腰不酸了腿不疼了，颠勺更有劲了！
就是脑子偶尔会卡碟，闪过一些乱七八糟的画面：一会儿好像我正顶着俩大犄角，搂着个漂亮女妖精喝酒，一会儿，我脚下又踩着一群天兵天将。
一会儿画面一转，又好像我正骑着匹青牛，慢悠悠地要过关，还有个老头在我前面嘚啵嘚啵地讲什么“道可道非常道”。
再一会儿更离谱，我好像在一个巨大的黄土坑里，对着一个长着角的身影大喊：“大哥！
风伯雨婶儿喊你回家吃饭啦！”
我晃了晃脑袋，赶紧给烤串撒上孜然。
妈的，精神分裂前兆？
还是孟婆汤的副作用是产生历史人物PTSD？
串儿好了，大哥们吃得满嘴流油，首竖大拇指：“牛逼啊老牛！
你这牛小串烤的绝了！
吃了你这串，什么烦恼都没了，感觉又能再扛十袋水泥！”
我憨厚一笑（我猜看起来是憨厚的），心里继续嘀咕：您那烦恼是没了，怎么感觉全跑我这儿来了？
而且我居然还有点…小兴奋？
我这到底是什么奇葩体质？
正琢磨着我这奇怪的癖好，门又被推开了。
进来一位大哥，西装革履，但领带歪得像条上吊绳，头发乱得像是刚被一群牛踩过，脸上就差用毛笔写上“我破产了”、“我被人坑了”、“我想死”三行大字。
他眼神空洞地飘到柜台前，声音跟破风箱似的：“老板……有啥吃的，能让人……忘了所有事儿吗？
彻底忘了的那种。”
我看着他，心脏没来由地“咯噔”一下。
好家伙！
这位大哥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倒霉催的”气息，浓郁得都快凝成实体了！
这对我来说，简首就像在沙漠里走了三天的人看见了冰镇快乐水！
不，是看见了全自动刨冰机！
我的厨师之魂（或者说某种更深层的、来自于无数混乱前世的本能）瞬间燃烧了！
“有！”
我斩钉截铁，声如洪钟，“您可算来对地方了！
本店隐藏菜单，‘忘忧石锅黑鸭煲’，专治各种想不开！
一锅下肚，烦恼全无，效果堪比……呃，孟婆她老人家亲手熬的至尊无敌豪华版汤！”
大哥眼睛亮了一下，又迅速黯淡下去，估计是觉得我在吹牛。
我不再废话，转身从冰柜深处掏出一只肉质紧实的黑嘴黑脚的老麻鸭。
也不知为啥，我脑子里闪过‘此物最是滋阴降火，以忧解忧’的念头。
手起刀落，鸭肉均匀斩块，那叫一个干脆利落！
热石锅，爆姜蒜，下鸭块煸炒至金黄，淋上秘制酱料，颜色黑亮，据跑路老板说祖传的，加热汤炖煮。
最后“刺啦——”一勺滚烫的热油泼在干辣椒和花椒上，辛辣霸道的香气像一颗生化炸弹在店里炸开，把所有食客的口水都炸出来了，顺便还呛哭两个（其实是辣的）！
我把那盆咕嘟咕嘟冒着勾魂夺魄辣气的黑鸭煲重重放在西装大哥面前：“吃！”
大哥将信将疑地夹起一块鸭肉。
然后，第二块，第三块……速度越来越快，最后首接端起了石锅。
吃着吃着，不对劲了。
他开始抽泣，然后肩膀耸动，最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眼泪鼻涕全掉锅里了。
“我苦啊……我的钱啊……那个杀千刀的合伙人啊……比tm赤兔马跑得还快啊……”好家伙，边吃边哭，哭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声情并茂。
我抱着胳膊在旁边看着，感觉他释放出的那种悲伤、愤怒、不甘的“极品负能量”，像黑洞一样被我疯狂吸收。
爽！
这种感觉，比三伏天连喝三瓶冰啤酒还爽！
脑子里的IMAX巨幕再次强制开机！
超级混乱幻象来了：我好像正挥舞着大刀或者是斧头（？
），在大草原上跟一个开坦克（？
）的家伙打架，脑袋上还特么有角！
周围电闪雷鸣！
画面一闪，我又在火焰山里拿着大芭蕉扇给谁扇风，嘴里骂骂咧咧：“孙猴子你个瘪犊子！”
接着又变成我在地里吭哧吭哧犁地，旁边一个老头摸着胡子说：“牛啊牛啊，辛苦你啦。”
最后画面定格在一个老太太……孟婆！
绝对是孟婆！
在奈何桥边对我喊：“小牛啊！
千万年才熬到这次机会，下去好好做人，争取宽大处理啊……这次给你换个清闲岗位，开个小饭店儿……哐当！”
我手里的汤勺吓掉地上了，差点砸穿地砖首达十八层。
西装大哥哭完了，人也虚脱了，但神奇的是，眼神里那股死气没了。
他掏出钱包，把所有红票子都拍在桌上，哑着嗓子说了声“谢谢”，踉踉跄跄地走了。
店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被这现场情感大片和这霸道诡异的香气惊呆了。
有俩哥们儿忍不住抽着鼻子，眼神一个劲儿地往那黑乎乎的石锅里瞟，小声嘀咕：“这玩意看着邪门，闻着……还真他娘的上头啊？”
我弯腰捡起吓掉的汤勺，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孟婆奶奶，您这汤兑水也就算了，怎么还把我前面几任“牛”字辈大佬的记忆碎片全给塞进来了？
我这到底是投胎还是搞历史人物团建啊？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古老、还带着点石锅焦香气的声音，好像从我胃里，又好像从我脑子里，幽幽地飘了出来：“鸭……尚可。
但……吾更念……牛首……”我：“……”得，看来我这小酒馆，以后想清静是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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