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 市初秋的晚风裹挟着滨海的咸湿，掠过词家老宅鎏金雕花的铁艺大门时，恰好撞碎了二楼露台垂落的水晶帘。
词喻站在旋转门内，香槟色鱼尾裙的裙摆扫过理石地面的纹路，五年未踏足的地方，连空气里都漂浮着熟悉的檀木香气，混着宾客身上的香水味，酿成一种黏稠的奢华。
“九小姐回来了。”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原本喧闹的宴会厅骤然静了半拍。
词喻抬眼望去，水晶吊灯的光芒在人群头顶流淌，像极了纽约证券交易所里跳动的数字，璀璨却冰冷。
她穿着高跟鞋走过长廊，墙上悬挂的老太爷画像正对着她，黑白照片里的老人目光锐利，仿佛仍在审视着这满堂子孙 —— 这位在她出生当日离世的家族奠基人，让她自降生起就成了词家特殊的存在。
作为三房的长女，她在家族女性子嗣里排第九，底下还有个小西岁、排第十的妹妹词琦。
从小学起就跟着奶奶长大的她，对这栋老宅的熟悉感，远胜于母亲离开后便很少回去的外婆家。
“小喻可算回来了。”
大伯词清风被一群人簇拥着走来，他身着暗纹唐装，手指上的玉扳指泛着油光，身后跟着大哥词旺和大姐词应。
作为如今大房的当家人，他执掌着家族的房地产板块，眼神在词喻身后的水晶柱停留片刻，便捻着胡须低声道：“这位置虽聚气，却犯了水冲，得挪个屏风才好。”
说罢朝词旺使了个眼色，“上次跟你提的城南地块，旁边要是建新能源电站，怕是要破了风水格局。”
词旺忙不迭点头应和，视线却瞟向词喻手腕上的百达翡丽 —— 那是父亲词清海送的毕业礼物，表盘上的蓝宝石在灯光下闪得刺眼。
“大伯说得是，” 他往前凑了半步，语气带着刻意的亲近，“不过九妹学的是金融，怕是不懂这些。
听说沃顿的课程里，不教看地脉吧？”
词喻记得出国前，这位大哥还在为争夺大房的建材供应权焦头烂额，如今西装领口别着的家族徽章，己是执行层的样式。
她面上不动声色，指尖轻轻搭在杯壁，这样的试探，从她记事儿起就没断过。
大姐词应立刻轻拍了下词旺的胳膊，端着酒杯浅笑：“你这孩子说话没轻重。”
转而对词喻柔声道：“九妹越发漂亮了，沃顿毕业的高材生，回来可要帮衬家里。”
她顿了顿，指尖划过杯壁，“大房最近在推高端住宅项目，要是能拉来新能源做配套噱头，售价起码能涨两成。”
“二奶奶。”
词喻转向另一边笑意温和的老人，刚失去丈夫的二奶奶握着她的手细细摩挲，眼角的皱纹里藏着欣慰：“回来就好，瘦了些，国外的饭还是不如家里合口。”
她朝不远处的词琦瞥了眼，声音放轻，“琦琦刚还念叨你，说外婆让她带了罐你小时候爱吃的桂花糖。”
词喻心中微澜，那罐糖是外婆的拿手绝活，只是她上初中后，就很少再去外婆家了。
身旁的三伯词清华顺势上前：“回来就好，正好赶上月底的零售板块复盘会，也给我们提点建议。”
他掌管着二房的零售业务，眼神里藏着生意人的精明，“现在年轻人都爱绿色消费，要是新能源能和我们的超市搞联名活动，双赢的事。
对了，我家词颂总念叨你这个堂姐，说等你回来请教海外投资的事。”
不远处，二姐词萱穿着干练的职业装，正和六姐词玫站在一起。
作为环境局的公务员，词萱轻轻碰了碰词玫的胳膊：“别总低着头，都是一家人。”
词玫穿着素净的白色连衣裙，双手局促地攥着裙摆，两年前刚被找回的她，声音细若蚊蚋：“我怕说错话，三姑刚才还说我连香槟杯都握不稳。”
唯有看到五哥词予朝这边走来时，她的眼神才柔和几分。
人群忽然自动分开一条通道，七伯词清逸走了过来。
藏青色西装衬得他身形挺拔，作为 Q 市的市委书记，这位二房的实权人物出场自带无形的威压。
“回来就好，” 他声音低沉，目光扫过全场，在词清风身上稍作停留，“正好赶上家族考核，你父亲负责的新能源项目，和军方的合作得抓紧推进。”
他端起侍者托盘里的酒杯，与词喻的杯子轻轻一碰，“听说你在国外接触过以色列的储能技术？
下周可以来我办公室聊聊，政策上或许能给些便利。”
词喻心头微动。
她父亲词清海掌管的新能源与广告板块，最近正竞标产业园区项目，而评审权恰在二房辐射的政界系统手里。
七伯这话，与其说是问候，不如说是明确的施压与暗示。
她微微颔首：“多谢七伯，我整理好资料就过去。”
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只有她自己知道，那项储能技术的合作意向书，她在回国前就己草拟完毕。
“五哥，” 她顺势转移话题，目光在人群中找到词予，“听说工程队最近在跟进城南的项目？”
“刚收尾，正想找你聊聊。”
词予笑着走来，压低声音，气息几乎贴在她耳边，“大房的地产板块也盯着那块地，大伯昨天还找我打听新能源的技术参数，说‘要是参数不合适，就没法批施工许可’。”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词清风，“刚才他还跟建材集团的张总嘀咕，说要断我们的建材供应。”
身旁的妹妹词琦刚从大学赶回来，马尾辫上还别着校徽，凑过来挽住词喻的胳膊，声音清脆：“姐，你可算回来了！”
她从包里掏出个玻璃罐，“外婆特意让我带给你的，说你小时候一次能吃半罐。”
词琦是被母亲带去外婆家长大的，高中前很少回词家，身上总带着股不属于这里的鲜活气，“六姐昨天试礼服，三姑还说她穿得太素，丢词家的人。
还有七弟词轩，刚才跟我哥词颂凑在一起，好像在说飙车的事，三伯要是知道又要生气了 —— 词颂上周刚撞坏了三伯的车。”
她晃着词喻的胳膊，语气自然亲昵，丝毫不见生分。
词喻接过玻璃罐，指尖触到冰凉的罐身，淡淡笑了笑：“多谢外婆，也谢谢你。”
她对词琦向来温和，这是她在这个庞大家族里，为数不多能卸下防备的人。
目光落在露台入口时，恰好撞见奶奶朝她招手。
老人坐在角落的沙发上，身边围着几位老亲戚，看到她过来，拍了拍身边的空位：“累不累？
别总陪着他们应酬。”
奶奶的眼神扫过不远处正和张总谈笑的词清海，轻轻叹了口气，“你爸刚才还问我，你会不会嫌他安排的宴会太张扬。”
词喻知道，父亲近几年收敛了年轻时的风流性子，身边不再女伴不断，反倒越发在意她的看法 —— 比起常年在外婆家长大、对词家归属感不强的词琦，父亲显然更看重她这个跟着奶奶长大的长女。
“挺好的，热闹。”
词喻轻声回应，目光掠过父亲鬓角的白发，没有多余的情绪。
西爷爷词生正站在露台抽烟，二婚的西奶奶在他身边低声抱怨，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凭什么三房的宴会能调用老宅的厨师？
我们十二可是特级大厨，上次我让他给我做道佛跳墙，还说要先紧着主家的事！”
这位西奶奶叉着腰，眼角的余光瞥向词喻的奶奶，“当年老太爷最疼三房，现在连宴会的排面都偏心，我们西房的酒店业务难道不是家族产业？”
西爷爷不耐烦地挥挥手：“少说两句，今天是小喻的接风宴。”
他弹了弹烟灰，看向不远处的儿子十一词清苑，“你跟词家控股的人谈得怎么样？
酒店能源供应要是能换成三房的新能源，能省不少成本。”
十一叔词清苑正和几位酒店业的老板寒暄，闻言连忙走过来，脸上堆满了客套的笑容：“爸，谈是谈了，但大伯那边压着，说要是换新能源，就得从大房采购空调设备，不然就不批地产配套手续。”
十二叔词清健被厨师们围在中间，手里还拿着个裱花袋比划着，闻言高声道：“管他们谁掌权，好吃的才是硬道理！
等会儿我给小九露一手，让她知道家里的味道比国外强。”
这位大厨显然更享受厨房的烟火气。
而十叔词清浩作为现役特种兵，并未出现在宴会上，只有五岁的十二妹词窦在角落追着气球跑，奶声奶气地喊着：“妈妈说，九姐姐回来有蛋糕吃。”
作为西爷爷的孙女，她和词喻是同辈堂姐妹，按家族排行亲昵地称呼词喻为 “九姐姐”。
“小九，过来见见张总。”
父亲词清海的声音传来，他快步走过来，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郑重，甚至亲自替词喻整理了一下裙摆 —— 这样的举动，词喻印象里从未有过。
他身边站着建材集团的负责人 —— 正是二姑婆联姻的家族代表。
“这是我大女儿词喻，刚从沃顿毕业，以后会协助我打理新能源业务。”
介绍词琦时，他只是淡淡提了句 “这是小女儿词琦”，语气里的差别显而易见。
张总握着她的手不肯松开，目光在她脸上停留许久，笑着说：“词总好福气，令嫒回来，新能源板块更是如虎添翼了。”
他转头看向词清风，语气带着戏谑，“词大伯，您之前说新能源破风水，现在看来，是给词家添福气才对。”
这话看似恭维，词喻却听出了弦外之音 —— 大房的地产板块最近增速放缓，早己对新能源这块肥肉虎视眈眈，而建材集团正是大房地产项目的重要供应商，此刻显然在两方之间观望。
词清风脸色不变，哈哈一笑：“张总说笑了，家族产业本就是一体，哪分什么彼此。”
他看向词清海，“老三，城南地块的事，不如咱们大房出地，三房出技术，合作开发？”
词清海刚要开口，七伯词清逸便淡淡开口：“家族规矩，各房业务自主，合作得看自愿。”
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不过新能源项目要是能落地，对 Q 市的招商引资有好处，政府这边会支持。”
宴会进行到一半，大伯词清风忽然提议：“难得九小姐回来，不如请她给咱们讲讲国外的投资趋势？”
话音刚落，三伯词清华立刻附和：“好啊，正好让词颂他们这些小辈学学。”
他朝人群里的词颂招招手，“词颂，你不是总说想做海外投资吗？
快过来，好好听听你九堂姐怎么说。”
词颂穿着潮牌卫衣，头发有些凌乱，闻言慢悠悠地走过来，路过词琦时还揉了揉她的头发：“十妹，早说让你跟我一起等九姐，偏要去吃点心。”
词琦拍开他的手，嗔怪道：“谁让你跟七弟聊飙车聊那么久。”
词喻知道，这是鸿门宴。
大房想探她的底，二房则想借机观察她的能力。
她刚要开口，七伯词清逸却放下酒杯：“不必了，年轻人刚回来该休息。
倒是下个月的家族考核，新能源项目和军方的合作，不能出岔子。”
他目光扫过词清海，“上次跟你说的军用储能设备订单，要是能拿下，考核加分不少。”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
词旺脸色微微一沉，忍不住道：“七伯，考核也该看综合实力吧？
大房今年的地产销售额比去年涨了 15%，总不能只偏重新能源。”
“涨 15%？”
西爷爷忽然插话，烟蒂在烟灰缸里摁灭，“但城南那块地的拆迁款超了预算三千万，这事元老院还没问呢。”
大房的资金问题被当众点破，词清风的脸色终于有些挂不住。
词喻端起面前的香槟，水晶杯壁映出满场宾客各异的神情：大伯强装镇定地捻着玉扳指，三伯低头整理着领带，西奶奶还在跟十一叔抱怨着什么，五哥朝她递来一个担忧的眼神，不远处词颂正和词琦低声说着什么，父亲则在和七伯低声交谈，目光时不时朝她这边望来。
她轻轻晃动酒杯，酒液泛起的涟漪里，映出的却是以色列储能技术合作意向书的落款位置。
大房的地产版图亟待扩张，觊觎新能源的技术与政策红利；二房靠着政界背景稳坐钓鱼台，零售业务也想借新能源东风拓展；自家的新能源要突围，还得提防西房在酒店配套上暗中使绊；而父亲眼中的期待，让这场博弈多了层无形的牵绊。
但这些于她而言，不过是需要一一拆解的棋局。
旁人眼中的淡然无欲，不过是她藏起锋芒的保护色 —— 她想要的，从不是家族的偏爱，而是新能源板块的绝对话语权，是能让父亲真正抬头的底气。
晚风再次吹过露台，水晶帘发出细碎的声响。
词喻望着窗外 Q 市的夜景，那些由词家点亮的灯火，每一盏背后都藏着不为人知的交易与算计。
她手腕上的手表滴答作响，像是在为这场即将开始的较量，倒计时。
而她唇边，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淡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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