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的春,轻薄得仿佛刚褪下冬的棉衣,褚珂推开小院的铁门时,阳光斜斜地洒进院子,照在那棵老槐树新冒的嫩芽上。
院子一如既往地安静,墙角的塑料花盆歪歪斜斜,母亲生前亲手种下的金盏菊,枯萎成去年的形状。
褚珂拎着行李,脚步在石板路上变重,铁门“哐”地合上,声音骤然在空气中炸裂。
她定定地站着,鼻尖蹭到一丝泥土的气息,有种漂泊久归的不真实感。
厨房里传来锅盖碰撞的脆响。
褚胜中正弯腰洗碗,衬衫在腰间系了一圈,自顾自地嘀咕着什么。
看到珂进门,他只是微微抬眼,眼神里有片刻迟疑,随后恢复惯有的平淡。
“回来了。”
他说,把洗净的碗倒扣在架上。
褚珂没有立刻回应,她把包放在门口的鞋柜上,绕着厨房里的操作台走了一圈,声音低低:“爸,家里还挺干净。”
“没脏到让你嫌弃。”
褚胜中咳嗽了一声,声音里难得有点幽默,却藏在严谨后面,像院子的槐树显露出的旧寒气。
他关心家里整洁,却从不明说关心谁。
空气里沉默下来,一丝尴尬盘旋在锅盖和碗架之间。
餐厅的门帘掀开,褚霖顶着一头乱发走出来,手机还在手里刷着。
“姐,你来的这么早?”
他揉着眼,嘴角吊着没睡够的潦草,目光扫过父亲,堪堪停留。
“今天不是……妈的周年么。”
褚珂声音被淹没在尴尬里。
褚霖“哦”了一声,把手机往餐桌一扔。
眼神里掠过一丝不耐烦,更多是难以言说的混乱。
他没坐下,只在餐厅的椅背上靠着,看了看父亲,又瞥了姐姐。
“褚瑾还没到?”
他问。
“还在咖啡馆加班。”
褚珂说。
她昨晚发了消息,褚瑾只回了一句:“忙,争取赶回来。”
厨房里的水继续流淌,带着时间的延长。
褚胜中看着儿子的背影,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却什么都没说。
“珂,你去帮你弟把花篮拿进来。”
他终于开口。
廊下有一只塑料花篮,是昨晚褚胜中自己去街口花市买的,金盏菊、百合、康乃馨夹杂在一起,颜色杂糅,像是他努力拼凑的温情。
褚珂应声,走向院门。
她努力让脚步平稳,手指摸到花瓣的冰凉。
母亲喜欢百合和菊花,每年清明都会亲手扎一束,如今却只能由父亲仓促拼凑。
她拎着花篮进屋,餐厅中己多了一种凝重的气息。
“你还买花干什么?
这又不是清明。”
褚霖压低声音,言语里有点挑衅。
褚胜中抬头,“一年了,不该表示一下吗?”
“她不会看见了。”
褚霖的声音更低,有点发抖。
珂没有插话,只把花篮放在桌角。
她注意到父亲的手指捏得微微发白,却又极力掩饰情绪。
一阵静默后,门外响起钥匙碰门声。
褚瑾拉开门,外套搭在肩上,气息里夹带着外边的咖啡香和些许风尘。
她一进来,视线便落在花篮上。
“我来了。”
她环视一圈,笑得有些勉强,“路上堵车,爸你买的花不错啊。”
她的轻快试图冲淡沉重空气,却引来褚胜中的一声咳嗽。
“坐下吧,都回来了。”
褚瑾随手摘下外套,在餐桌边坐下。
褚霖把手机塞进裤兜,坐在对面。
褚珂在厨房里沏茶,把母亲生前留下的茶壶拿出来,壶嘴有细细的裂痕。
屋子里的人终于齐了,却没有谁能自然地开口。
外头的槐树枝影斑驳,光线几次跳进屋内。
“今年怎么不做红烧肉?”
褚霖突然问,声音里夹了点调侃,“妈以前过纪念日都做。”
“珂说不想吃油腻的。”
褚胜中回答,语气却有些生硬。
“今天做的清淡些。”
“还是说你怕吃了想她?”
褚霖语气越发尖锐。
父亲没有回应,只是抬手拨了拨茶叶。
褚瑾见状,打圆场道:“我妈做菜都有讲究,今天换点清淡的也好。
过日子嘛,别总舀旧事。”
褚霖“啧”了一声,头埋进胳膊,心情低落明显。
气氛再度凝固,仿佛每个人都在忍耐。
只有褚珂不甘心让那份黏稠的悲伤吞噬整个午后,她端着茶杯,缓缓说:“今年是个新的开始吧。
我想,妈可能也希望我们能坐下来,好好说说话。”
没人接话。
茶香在空气中翻腾,掠过每个人的鼻尖。
“你是说聚会吗?”
褚瑾终于挑眉,语气里带点试探。
“只是,一起吃饭,说说最近的打算。”
褚珂努力不让声音颤抖。
褚胜中抿嘴沉思,眼神里透着几分抗拒。
褚霖脸色沉下一度,又挤出一句:“吃完就能拉近关系,也太简单了吧。”
“关系不是吃顿饭就能好的。”
父亲终于开口,嗓音低沉。
他目光落在母亲照片上,似乎是在和老照片对话。
褚瑾轻轻叹气,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总归,坐在一起比分散在各地强。”
厨房的钟滴答作响,门外风声逐渐大了。
褚家西口各自沉默,仿佛要在内心琢磨母亲过世后的空白与吁叹。
突然,手机震动。
褚霖低头一瞧,是同学发来的消息邀请。
本来想立刻回复,但面前的家人让他犹豫片刻。
这短暂的挣扎,像春天里枝芽初拱,混杂着新的希望与旧创伤,悄悄在每个人心底发酵。
阳光移到客厅中间的地毯上。
母亲的老花镜还搁在书架,书本垒成小山。
褚珂望向父亲,似乎想开口多说点什么,却终究只是将茶壶轻轻盖上。
屋外的槐树在春风里摇曳,院子安静下来。
而属于这个家的新一轮对话,正静静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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