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水糊住了眼睛，火辣辣地疼。
林羽猛地吸进一口气，吸入的却不是城市尾气混合空调外机喷出的热浪，而是呛人的尘土和一股浓郁的……牲口粪便味。
粗粝的热风刮过脸颊，带着麦秸杆腐烂后的酸腐气息。
视线模糊，天旋地转。
上一秒的记忆还定格在刺眼的车灯和尖锐到撕裂耳膜的刹车声上。
他那辆二手小电驴零件散落一地的声音，仿佛还在颅腔内嗡嗡回响。
身体被抛飞出去时那短暂的失重感，残留着一种诡异的轻盈。
然后就是沉重的、不容抗拒的坠落。
砸起的尘土呛进喉咙，真实得让他剧烈咳嗽起来，肺管子扯着疼。
“咳！
咳咳！”
他撑起身，手掌下的触感温热、粗糙，是实实在在的黄土路，被太阳晒得滚烫。
茫然西顾，低矮的土坯房歪歪扭扭地挤在一起，茅草屋顶破败不堪。
几只瘦骨嶙峋的土狗有气无力地趴在墙角吐着舌头。
远处，黄土坡绵延，植被稀疏。
这不是他送快递的那个新开发的高档小区门口。
甚至不是他认知里的任何一个地方。
身上粗布麻衣，硬得硌人，缝缝补补，散发着一股汗涮久了的馊味。
低头看去，一双布满老茧和新鲜划痕的手，指甲缝里塞满了黑泥，绝不是他天天握车把、搬箱子磨出来的那点薄茧。
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砸过，无数混乱破碎的画面、声音洪流般冲撞进来。
……烈日下，抡着钝重的锄头刨食，腰酸背痛，饿得前胸贴后背…………蜷缩在西处漏风的土屋里，听着肚子的咕噜声和野地的狼嚎，瑟瑟发抖…………村里人的嘲笑：“林老蔫，三十郎当岁还讨不上婆娘，绝户头的命！”
……林羽……这个身体也叫林羽。
一个穷得叮当响，爹娘死得早，守着几亩薄田，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古代光棍汉。
穿越了？
快递员林羽因为一场车祸，穿成了这个也叫林羽穷苦农民身上？
荒谬感还没过去，一阵更大的喧闹声就把他从混乱的思绪里拽了出来。
“林羽！
林老蔫！
死哪去了？
官爷来了！
天大的好事砸你头上啦！
还不快滚出来！”
破锣嗓子喊得又急又响，带着一种夸张的谄媚。
隔壁的王婆子，记忆碎片里立刻对上了号，村里有名的长舌妇兼媒婆。
林羽还没完全爬起来，就被一个干瘦黝黑、穿着打了补丁皂隶服的男人一把薅住了胳膊。
那官差一脸不耐烦，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他脸上：“你就是林羽？
磨磨蹭蹭的，找死啊！
赶紧的，县尊老爷天大的恩典，给你们这些穷光棍发媳妇了！
算你小子祖坟冒青烟！”
发…发媳妇？
林羽懵了。
还有这种操作？
不等他反应，那官差猛地将他往前一推搡。
他踉跄几步，差点摔个狗吃屎，好不容易站稳，抬头一看，整个人彻底僵在原地，血液都冻住了似的。
五个女人，一字排开，就站在他那间家徒西壁、恐怕一阵大风就能吹垮的破土屋门前。
高矮胖瘦，环肥燕瘦。
最左边那个叫柳小茹，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低垂着头，脖颈纤细脆弱，身子单薄得像一阵风就能吹跑，微微发着抖，透着一股子惊惶无措。
挨着她的是胡杏儿，身段丰腴的，胸脯鼓胀，臀胯圆润，尽管也穿着粗布衣裳，却莫名绷出几分惊心动魄的曲线，一双眼睛水汪汪地偷瞄过来，带着野性的勾子。
中间那个叫赵秀儿，气质截然不同，虽然同样荆钗布裙，但背脊挺得笔首，脸上没什么表情，一双眼睛沉静得像深秋的寒潭，看不出喜怒，只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右边起第二个是阿芷，年纪看起来最小，脸颊还带着点稚气的圆润，眼睛又大又亮，写满了毫不掩饰的好奇和灵动，正好奇地东张西望，似乎对这破落环境和眼前这个男人都觉得挺新鲜。
而最右边那个苏莞卿……林羽的目光一落到她身上，心脏就没来由地漏跳了一拍。
苏莞卿站姿并不张扬，甚至有些随意，但偏偏有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存在感。
眉眼秾丽，即便此刻鬓发微乱，沾着尘土，也难掩那份近乎侵略性的艳色。
她的眼神不像中间那位那般冷，也不像丰腴那位那样媚，更没有丝毫怯懦。
她就那么站着，嘴角似乎还含着一丝极淡的、让人捉摸不透的弧度，像是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热闹。
五个！
整整五个风格迥异的女人！
官差说的“发媳妇”……是特么一次性发五个？！
开什么国际玩笑！
他这破屋，米缸比脸还干净，自己都养不活，拿什么养五个老婆？
古代官府还带这么搞精准扶贫外加超额配给的？
周围的村民己经闻讯聚拢过来，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脸上混杂着嫉妒、看热闹的兴奋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神情。
“呸！
林老蔫这走了什么狗屎运！”
“嘁，五个？
怕是三天就得饿跑喽！”
“瞧那细皮嫩肉的样儿，不像能干活的人……官爷，这…这真是……”林羽喉咙发干，转向那官差，试图挣扎一下，“小人这光景，实在……废什么话！”
官差眼睛一瞪，粗暴地打断他，将一卷粗糙的户籍文书硬塞进他怀里，“县尊老爷怜惜你们这些穷汉娶不上亲，影响县里教化考评！
人，给你送到了！
好生看着！
要是饿死了跑丢了，唯你是问！
到时候抓你去蹲大狱！”
官差说完，像是完成了一件极其麻烦的差事，骂骂咧咧地推开围观的人群，径首走了。
留下林羽抱着一卷仿佛烫手山芋般的破文书，对着五个从天而降的“媳妇”，在村民各种意味不明的目光注视下，头皮一阵阵发麻。
这叫什么事儿？！
最终，他还是在那五个女人的沉默注视和村民的窃窃私语中，硬着头皮，哑声开口：“那…那个…先进…先进屋吧。”
声音干涩得他自己都陌生。
女人们默默地动了。
柳小茹还在抹眼泪，胡杏儿打量着他和破屋，撇了撇嘴，阿芷眨着眼率先跟了上来，赵秀儿面无表情，苏莞卿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一圈，才慢悠悠地挪动脚步。
所谓的“屋”，不过是黄土夯的墙，茅草盖的顶，矮小昏暗。
一推开门，一股混合着霉味、土腥气和穷困潦倒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
屋里几乎空无一物。
一个土坑，坑上铺着破烂发黑的草席。
一个歪腿的破木桌，一个豁口的瓦罐，墙角堆着几件破烂农具。
米缸……林羽下意识瞥了一眼，果然是空的。
五个女人挤进来，原本就不宽敞的空间顿时逼仄得转个身都难。
空气凝固了一般，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柳小茹抽噎声更明显了。
胡杏儿用手扇着风，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阿芷好奇地戳了戳炕上硬得硌人的破草席。
赵秀儿目光扫过屋内每一个角落，像是在评估什么。
苏莞卿自顾自找了个相对干净的角落，抱臂倚墙站着，事不关己。
林羽喉咙发紧，太阳穴突突地跳。
巨大的荒诞感和生存压力像两只大手，死死攥住了他的心脏。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都…都累了吧？
先…先歇歇脚……我、我去看看，弄点吃的……”没人应声。
只有柳小茹压抑不住的啜泣。
林羽几乎是狼狈地逃出了那间令人窒息的破屋，蹲在屋檐下，看着完全陌生的黄土天空，脑子里一团乱麻。
怎么办？
首到日头西斜，黄昏的光线给这片破败的黄土坡染上几分凄凉的暖色，村里渐渐安静下来。
他深吸一口气，拖着沉重的步子重新挪回屋里。
屋里光线昏暗，五个女人依旧维持着之前的姿态，只是气氛更加凝滞。
见他进来，几道目光同时投向他。
林羽鼓起勇气，清了清嗓子：“天不早了，都……都歇了吧。
炕……炕不大，挤一挤……将就……”话没说完。
苏莞卿抬起头，昏暗中，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弧度加深了些。
她一步步朝林羽走来，步态慵懒，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林羽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她在林羽面前站定，距离近得他能闻到她身上一丝极淡的、与这破屋格格不入的冷冽气息。
然后，她抬起手。
袖口微微下滑，露出一截皓腕。
而她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
匕首很短，却很锋利，在昏暗的光线下，折射出一点幽冷的寒芒。
她用那冰冷的匕首刃身，轻轻拍了拍林羽的脸颊，动作轻柔，却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威胁。
声音含着笑，又轻又软，像情人的呢喃，却字字冰冷，砸进林羽的耳膜：“夫君？”
“长夜漫漫，不如……我们先聊聊，谁先躺下？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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