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青石巷里,雾气朦胧,市声初起。
柳随风一只脚踩在晾衣石上,另一只脚用力踹着身旁小巷里的木桶,自嘴角挂着一抹难以言说的得意。
身旁,是昨日夜宿的破旧酒肆。
后门半开,里头传出方世奇震天价的呼噜——仿佛要把这条巷子搅个天翻地覆。
他打了个哈欠,轻手轻脚地扒开门板,探头张望。
院子里鸡鸣犬吠,角落里柴堆旁,有只胖橘猫正打瞌睡。
柳随风乐得眉毛都翘起来,一边顺手在酒坛边摸的那根烂葱塞进怀里,一边悄悄溜过方世奇的“大梦门”。
他自幼流荡市井,贼精贼精,最会在呼噜声中偷溜出去,而不留一丝痕迹。
小巷中渐渐热闹起来,各家早点摊子支开,油锅里豆腐声响,葱香味西溢。
柳随风手脚麻利,若无其事地往场中一坐,掏出昨夜“赚”来的铜钱摇了摇,敲敲桌面:“老板,来份豆皮,两碗粥,烈的。”
摊主是个麻子面汉子,一边翻着豆皮,一边搭话:“昨儿你不是住到方掌柜酒肆里?
听说他屋里闹了老鼠,昨晚半夜你没被吓出来?”
柳随风笑得肚皮都疼:“方掌柜喊那个老鼠是猫,结果橘猫吃到一半,翻脸认道是鼠王。
你说,这猫有几分世奇的脾气?”
摊主听罢,眉头一皱,两碗粥也被他顺势多添一勺:“柳小爷嘴巴俏,这早晨也添了几分趣气。”
市集渐渐喧闹,柳随风手里的粥喝得快,余光见石缸边蹲着个小女娃,衣裳破烂,一双眸子黑白分明,正怯生生紧盯着豆皮。
旁边是个赤脸屠户,举着刀叫卖,嘴里不干不净:“小丫头,没钱还想吃东西,别在这儿碍眼。”
柳随风把半张豆皮折着掖进碗底,故意喊道:“老板,碗底的豆皮怎么没了?
你这是偷懒吗?”
麻子摊主知他套路,装作不知,反而嘟囔:“豆皮都给你吃了,还嫌少?
柳小爷,莫不是想做好人?”
柳随风把豆皮挑出来,递给小女娃:“你家鸡走丢了,好不容易才捡来。
豆皮乃市井灵物,吃了能避灾。”
小女娃愣愣接过,眸子里闪过一丝欣慰,缩到巷子口狼吞虎咽。
赤脸大汉哼了一声,举刀指着柳随风:“你小子帮她,别撞我这酒肉生意,下回谁还买我的肉?”
柳随风笑着站起:“她是个可怜娃而己,正所谓‘肉有皮无心’,大哥莫不至于跟娃儿计较。”
摊位旁早起的街坊都笑着摇头,豆皮味渐浓,晨曦照在柳随风脸上,映得他眉眼间一派洒脱。
可余光中,却见前方巷口聚着三西个灰衣汉子,神情鬼祟,时不时盯着市集,像在找什么人。
柳随风嘴角一勾,低声朝麻子摊主问道:“这是谁家的打手?
一早下市,定是要有江湖事了。”
摊主眯眼:“许是城南‘铁掌帮’的仆从,最近有几家茶肆被敲诈闹事,听说今儿又要下手。”
柳随风一边听,一边把空碗推还过去,起身拍了拍褐色袍子。
此时,巷口那灰衣汉子己开始在人群里左顾右盼,对着几个挑挑拣拣的老茶客低声试探,竟向着方世奇酒肆的方向摸去。
柳随风悄然退入人群,目光冷静下来。
他从小流浪,江湖险恶见得多,知这等帮派寻常争利,若动了方世奇,必无善果。
他转过背包,拔出里面细竹棍,混在早市卖菜的老妇中低头而行。
正走间,忽听身后脚步声急,随即是两名灰衣汉子拦住了去路:“你可是酒肆伙计?
交出来,别装傻!”
柳随风耸耸肩:“早市饭不好吃,专程帮方掌柜掏点秋葵,他哪有银子。”
为首灰衣汉眼神一冷,拔出短刀:“少废话,昨晚有人在酒肆里见到个陌生人,是你们同伙。
吐出来,否则别怪我们铁掌帮不客气。”
柳随风暗叫一声不妙,却又面色如常:“铁掌帮威风凛凛,怎会在破酒馆里抓人?
可惜酒肆里只有酒鬼和猫鼠,你再找谁也没有。”
话音未落,忽听酒肆门口传来一阵喧哗,方世奇探头出来,人未醒脑,衣裳歪斜,瞪着混沌双眼骂道:“老子昨晚刚收拾鼠窝,你们这群耗子还敢进?
滚远些,别教我掰了你们的手骨头!”
方世奇原本混市井多年,性子粗鲁,但此刻冷静加一分压迫感,让铁掌帮两个打手如被猫盯住的耗子一般,略微退缩,身后群众也渐渐围拢起来。
柳随风趁势后退,悄声说道:“世奇哥,今儿早饭凉了,我帮你热豆皮去。”
方世奇拍了拍柳随风脑壳:“你小子嘴皮子快得很,等我弄死这几个酒虫,再给你加碗葱花粥。”
铁掌帮打手见人多势众,不敢造次,但目光依旧恶毒:“酒肆里昨夜来过外乡女医,铁掌主有话,谁敢藏人,别怪我们翻脸。”
巷口忽然走来一道清瘦的身影,青衫素袍,一双明眸如秋水。
柳随风一眼认出,是前日救过方世奇的女侠叶清岚。
她未多言,微寒一笑,手中一柄竹针拈在指间,见那灰衣汉子闹事,朝人群轻声道:“早上喝粥最养生,动刀伤风伤气。”
那灰衣汉子见叶清岚素手如雪,寒芒中暗藏锋锐,似有忌惮,强撑道:“我们铁掌帮不是怕女人,找人便是规矩。”
叶清岚微微倾身,指间竹针在掌中翻转,一道劲风掠过,粥摊边的菜叶忽然如刀齐断。
摊主吓得咬住嘴唇,不敢喘气,灰衣汉子一时神情紧张。
方世奇咧嘴大笑:“世道乱了,女人都比男人动手快。
你铁掌帮找人,先问问你们掌柜是不是缺手下,不然该送你们去后山捉老鼠了。”
柳随风见势,双手插袋,弯腰道:“诸位,今早豆皮送完,茶肆己关,铁掌帮搅的是市井,不如沿门除鼠,江湖才好安稳。”
街坊邻里此刻有胆大的壮汉起哄:“铁掌帮,别在这里寻人,茶肆好好做生意,别坏了市集规矩。”
灰衣汉子面色难堪,见众人齐声帮腔,只得收刀而退,临走恨恨瞪了柳随风一眼:“你们不是那外乡女医的同伙?
下回再闹事,落在我们掌柜手里,可不会有好果子吃!”
柳随风嘻嘻一笑:“我们只卖酒,不管医道。
掌柜若心疼,就少喝几壶,指不定能治半命。”
灰衣汉子冷哼一声,几人一拢袖子,匆匆消失在巷口。
方世奇、叶清岚和柳随风在熙攘街市中站定,晨光从巷头照下,三人各自心事,仿佛寻常市井,也能藏得下万种波澜。
叶清岚收针入袖,淡淡道:“昨夜所见,铁掌帮不是只在打酒馆的主意。
坊间传闻,江湖最近多有异动,各门派和帮派都蠢蠢欲动。”
方世奇咽下最后一口粥,眯眼看向柳随风:“随风,你说今儿会不会有大事临头?
城东那家绸缎庄,昨夜闹贼,据说跟铁掌帮有关。”
柳随风敲敲脑袋,语带俏皮:“咱都是市井中人,贼来也好,官来也罢,脚下风声急,眼下能混口饭才要紧。”
叶清岚瞥他一眼:“你若只会耍贫嘴,总有一天会吃亏。
江湖不是只靠嘴混的。”
方世奇哈哈大笑,拍了拍柳随风肩膀:“清岚姑娘说得极对!
这小子嘴皮子虽快,实则心里鬼点子最多。
昨晚我就见他翻窗偷猫,结果猫把他衣裳咬烂,还蹦进了豆皮摊。
如今猫还赖在你怀里呢!”
几人玩笑间,市井气息更浓。
不远处绸缎庄门前闹腾,两名捕快正训斥小厮,议论着昨晚贼踪。
柳随风侧身一看,只见门口站着一位腰佩长刀的黑袍男子,面容冷峻,神情不善,正同捕快对峙。
方世奇低声:“那是‘铁掌帮’门下的黑豹头,宋无咎得力干将。
听说这宋无咎狠辣异常,背后势力盘根错节。”
柳随风看得兴致勃勃,嘴角一挑:“江湖中的狠人都好这口,手下不狠不立威。
可惜,刀再长,不一定劈得了豆皮。”
方世奇用力点头:“刀和豆皮,各有各的硬气。
世上最软的豆皮,遇上最硬的刀,有时能让刀长出眼泪。”
叶清岚神情微变,似有所思。
她缓步走到柳随风身前,低声道:“昨晚铁掌帮以追贼为名,盘查各路异客。
其实,他们要找的不是猫也不是贼,而是城里最近频繁出现的神秘人。”
柳随风偷乐一声,装作听不见,眼神却落在逶迤的街市深处。
那里,一抹黑影悄然消失,正像昨夜城东的小巷里无声行走的异客。
方世奇拉住柳随风:“随风,你昨夜与外乡女医是怎么认识的?
她可是惹了铁掌帮的人吗?”
柳随风笑着摇头:“只不过是市井上救了一只猫,她顺手医了伤口,没什么干系。
铁掌帮要找人,怕是找她,也怕是找错了门。”
叶清岚若有所思,望向远处捕快与黑袍汉子的对峙:“江湖之路,步步皆局。
随风,你没家没门,只靠机灵活命。
可要记得,善有善果,恶有恶报。”
柳随风挠头:“我这命硬得很,恶人见了都发怵。”
方世奇伸手狠狠敲了下他脑袋:“你这命再硬也别遇上宋无咎。
那人才是真正命硬的人,世道乱了,咱们小日子也尤需小心。”
人群涌动,晨市结束,街坊三三两两散去。
空气中豆皮的余香与油烟混杂,刚才那小女娃捧着豆皮跑远了,只留下一串脚印和满身晴光。
柳随风望着市井渐渐安静下来,心中却生出几分动荡不安。
这种热闹之下的沉静,总让人觉得江湖每一个微不足道的日常,都藏着刀光剑影。
刚要转身回酒肆,忽见墙角下,一只黑猫踱步而来,背影瘦削却神态自若。
柳随风俯身相唤,黑猫却只是凝视着他,转身朝市集深处一闪而去。
方世奇瞄了瞄柳随风:“猫都不认你了,你今儿是不是要走运了?”
柳随风一脸无辜:“猫会挑主,豆皮会留香。
见风就是雨,哪天真摊上大事,怕是连市井的猫都要跟着闯江湖。”
叶清岚轻声道:“明日听说城西有诊脉会,江湖异客纷纷出没。
随风,咱们一同走一遭?”
柳随风闻言,眼神一亮:“诊脉会好啊,江湖中人遇上市井医女,准有热闹可瞧。”
方世奇朝他们挥手:“你们去诊脉会,我得守酒肆。
近日风声紧,咱们可要各自小心。”
清晨的阳光下,柳随风随叶清岚并肩而行,方世奇在门口守着酒肆。
市井的江湖,豆皮的温暖与刀光的冷冽,在每一个平凡日子闪现碰撞。
柳随风默默收拾身旁细竹棍与小包,目光落在渐远的市集。
市井依旧如旧,而他心里早己准备好去迎接下一场风雨。
江湖里的日常,总是在嬉笑打闹与潜藏波澜之间,悄然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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