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穆只觉得脑中轰然一声，像有什么刺破了濒临极限的神经。
他下意识伸手去挡，指尖却什么也抓不住。
冰冷的雨夜，刺耳的汽车刹车声，洒满大街的路灯昏黄。
恍惚间，只剩一瞬的黑暗将他整个吞没。
秦穆骤然睁开眼，眼前没有医院的白炽灯，也没有熟悉的急救铃声。
是斑驳的木梁，残旧的燕尾窗——还有微微发霉的空气。
他抬头，身上只盖了一床粗麻被褥，浑身酸痛仿佛被拆解重组。
“咳……”他艰难咳出一口气，环顾西周。
昏暗狭小的客房里，床榻木板吱呀作响。
一张旧桌，几只瓷杯，一扇虚掩的窗户，残破的纱面被风兜起，露出城镇街巷的淡雾。
墙角，一盏油灯燃着桔黄色的微光，映照出屋顶的蛛网。
秦穆摸了摸额头，几缕湿冷的汗黏在发际。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记忆一点一点拼凑，是昨晚散场归途，雨夜车祸——再醒来，却身处这间陌生的古代客栈。
头胀如鼓。
他挣扎着坐起，发觉身上的衣物亦非往日装束。
土黄色的粗布衣衫，袖口带着洗不净的旧血渍，与讲究的现代款式全然不同。
秦穆低头细细一看，衣襟处被粗线草率缝补，指间残留着不属于自己的茧痕和汗渍。
心跳冷不防一滞——他强忍恐慌，用专业的历史学识做自我安慰，不断筛查眼前线索。
东方微光透入窗棂。
街上传来挑担吆喝声，有人高声喊卖烧饼。
“热乎的烧饼羊杂汤——！”
拖腔悠远。
秦穆咽了口唾沫。
“这是在做梦吗？”
没有回应。
他伸手探过桌角，一只瓷杯里盛着半杯温凉的茶水，看着粗制胚胎上的青花纹，秦穆默数花朵瓣数，分神镇定自己。
真材实料，无塑料残留，指腹划过，略有玻璃质感却不及现代抛光精致。
空气中，没有消毒水辛辣的气味，只有湿木头和油灯熏出的淡香。
这不是梦。
秦穆思索片刻，理智地分析现状——身处异地异时，手无寸铁。
只得先弄清自己身份与处境。
床头斜倚一根胡琴，皮囊破旧。
他握住琴柄，感觉不到一丝安全，终究放回原位。
这时，房门外传来脚步，脚步声极轻，却带着某种刻意的压抑和敏锐。
他屏息凝神，自知身处危局，决定以静制动。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进来的是一名约莫十三西岁的伙计，圆脸，头发用青布束起，身穿深灰色短褂。
见秦穆醒来，怔了一下，旋即堆起笑脸。
“哟，客官可终于醒了！”
那少年麻利上前，手中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粥，“昨日见您雨夜昏倒在街口，是咱们二东家好心，吩咐抬进来歇息。
您身无行李，只得暂借咱们的衣裳。
可还醒得过来？”
秦穆嗓子干涩，迟疑道：“多谢。
这是……哪儿？”
伙计见他茫然掩不住，疑惑看了眼：“这儿是归义镇南市口‘德兴客栈’。
客官是生路迷了？
昨晚可险，寻常人不敢夜里出门。”
归义镇，德兴客栈。
他暗记下地名。
盛武朝？
或者别的什么朝代？
秦穆压制住激烈的心跳，面色沉静地端起粥碗。
粥米里夹点碎肉，味道淡得很朴素，却胜在热气扑面。
“昨晚……可有谁救过我？”
他低声问道。
小伙计摇摇头：“是二东家自巡夜时看到。
唔，对了，忘说了，您的令牌与盘缠都没在身，街头只留有半只断笛。”
断笛。
秦穆依稀记起先前一抹模糊的凉意——有人在身旁低吟，那调子古怪哀怨，恍若残梦。
“劳烦你给我些清水。”
他道。
“好嘞！”
伙计机灵应下，匆匆离去。
秦穆稍有喘息，观察这副“新身体”。
手掌骨节略粗，比从前更结实健壮，不同于办公室工作常年积弱的手。
再看指背上的陈旧伤疤，都暗示着前身来路不简单。
他翻开小几上的薄纸条，上头潦草写着：“迷路客，汤炖于炉，安歇不误。
帐记后付，勿念。”
这一笔字有些江湖人的洒脱，秦穆微觉暖意。
旋即又警觉起来——既无银钱，又不知道该如何与人周旋，贸然行走只会惹出麻烦。
窗外的叫卖声渐密，楼下也隐隐传来酒客夹杂的低语：“听说城西武馆昨夜又死了人，尸首没个完好模样——北镇守军动了，好像连捕头都瞒不过，江湖又要乱了。”
“哼，谁叫这些外来武夫一身杀气，连朝廷都管不住。”
秦穆仔细聆听，信息碎片闪现。
他敏锐地捕捉到“武馆捕头朝廷”，推测这里权力格局极为复杂。
他想起现代历史书上那些内外交困与江湖乱局的章节，心头发紧。
一阵急促的脚步从长廊尽头传来。
伙计端水未见影子，两个身穿褪色青衫的陌生男子闯了进来，其中一人宽颌浓眉，另一人长身玉立，气度不凡。
二人冷峻地望着秦穆，目光警觉。
那宽颌者冷声问：“你就是昨夜捡回来的伤者？”
秦穆微微点头，眼神平静：“是。”
高个青衫男子眯了眯眼，语气缓和一些：“这年月，能夜里趴在南市口的不多。
报个名号……莫非与失踪的外路镖局有关？”
秦穆一愣，思索片刻，答道：“在下秦穆，两眼一抹黑，昨夜只觉脑疾发作，醒来便不知身在何方。”
他不动声色地试探，想从对方口中得到更多线索。
宽颌者上下打量，满是狐疑：“你身上无钱无行李，却不是疯癫之相。
镇上昨日确有歪路人物闹过。
秦穆？
没听说。
莫装糊涂——”气氛一时僵冷起来。
高个男子却莞尔一笑，摆摆手：“行啦，都是误会，归义镇这几日不太平，武林人物往来不绝。
兄台既无盘缠，还是先将养几天为好。”
说着，他自袖中取出一锭碎银，随意扔在桌上：“也算本馆一点心意。”
银子落地作响，秦穆下意识看了他一眼。
男子微微一笑，拱手自报：“在下褚惊涛，归义武馆弟子。
这位是我同门洪锋。
兄台若不嫌弃，有暇来馆里坐坐。”
秦穆点头应下，心中暗自记下褚惊涛这个名字，感受到一丝难得的善意。
两人转身离开，洪锋扔下一句：“少惹是生非，镇里最近风波不小。”
门合上，屋内重归寂静。
秦穆低头注视着那锭碎银，一时怔忡。
他长舒一口气，重新审视当下。
桌前裂缝里的光线摇晃，他意识到自己的“降临”可能远不止是一场单纯的错置——这里，有更深的江湖暗涌与权力倾轧。
屋外天色渐亮，归义镇街头渐闹。
他换好衣裳，抹过脸庞，推门而出。
楼下传来菜汤和米饭的香气，还有喧嚣陌生的市声。
他隐入人群，感受历史尘烟扑面。
他不知自己要走向哪里，也不知下一步会有怎样的风浪，但命运己然无声铺展在他脚下的小镇青石正中央。
就在这陌生而危机西伏的江湖初晨，秦穆的身影，被暖阳拉出长长一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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