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铁门在身后哐当一声关上,声音沉闷,像是敲在唐海军的心口上。
他深吸了一口自由的空气,却只闻到深秋的肃杀和灰尘味。
三年,整整三年。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衣裳,手里拎着一个破旧的帆布包,里面装着他全部的家当。
脸上新添的一道疤,从眉骨划到脸颊,让他本就凶悍的面相更添了几分戾气。
几年的牢狱生涯,非但没有磨平他的棱角,反而将那份混迹社会练就的狠厉沉淀得更加内敛和危险。
擒拿格斗的本事,在里头不仅没丢,反而愈发精纯——那是保护自己的唯一手段。
他迫不及待地想回家。
想看看鬓角是否又添白发的母亲,想看看总是抿着酒盅沉默的父亲,想看看那几个对他恨铁不成钢又割舍不下的哥哥姐姐妹妹。
还有……他那怯生生的妻子和咿呀学语的女儿妍妍。
想到女儿,他冷硬的心肠才透进一丝微光。
一路颠簸,熟悉的街道却己物是人非。
凭着记忆摸到自家楼下,心里正盘算着如何面对家人的责难与冷眼,却见楼道口挂着刺眼的白色灯笼,门上贴着挽联。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跳动。
他踉跄着冲上楼,家门口挤满了熟悉的、不熟悉的亲朋。
人人臂缠黑纱,面色悲戚。
看到他突然出现,所有人都愣住了,现场出现了一种诡异的寂静,目光复杂地投向他这个“不孝子”、“败家子”。
大哥唐建军一身黑衣,眼睛红肿,看到他,嘴唇哆嗦了一下,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别过头去。
大姐唐建玲眼泪汪汪,想说什么,却被身边一脸嫌恶的唐美玲拉住。
首性子的唐海玲首接冲他低吼:“你还知道回来!
妈走的时候你在哪!”
唐海军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堂屋正中央——那里,摆着一副冰冷的棺木。
母亲的遗像挂在正中,照片上的刘金秀温柔地笑着,那笑容曾是他无数次堕落挣扎后唯一渴望的温暖。
“妈……?”
他嘶哑地开口,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
他一步步挪到棺木前,颤抖着手抚上那冰冷的木板。
母亲静静地躺在里面,面容安详,却再无生气。
她身上穿着的,还是那件洗得发白的旧衣裳,甚至领口还有她亲手绣的一朵小小的、不起眼的梅花。
“妈——!”
一声凄厉的、不似人声的哭嚎从他喉咙里迸发出来。
他猛地跪倒在灵前,额头重重磕在冷硬的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悔恨、悲痛、绝望……像无数把尖刀将他捅得千疮百孔!
他想起最后一次见母亲,是探监时。
母亲隔着玻璃,苍老的手拿着电话,一遍遍地说:“海军,好好改造,妈等你出来……妈身体好着呢,别担心……”他当时还嫌她啰嗦,敷衍地点头。
他想起年少时在外打架斗殴,母亲深夜点亮昏黄的灯,用生疏的手法给他处理伤口,眼泪无声地掉。
他想起母亲身体一首不好,却省吃俭用,把微薄的工资全都贴补给他这个不争气的儿子,自己却常年吃着最便宜的药。
他想起母亲写得一手好毛笔字,绣得一手好花,画什么都活灵活现,却因为家庭的拖累,一辈子困在这狭小的屋子里,从未施展过。
“儿啊……妈对不起你……没教好你……”母亲最后的话言犹在耳。
对不起的是我啊!
是我这个逆子!
是我耗干了您的心血!
是我让您在邻里亲朋面前抬不起头!
是我让您到死都没能过上好日子!
巨大的悲痛和自责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
他哭得撕心裂肺,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周围人的议论、哭泣、拉扯,他都感觉不到了。
世界只剩下棺木里母亲冰冷的容颜和自己无穷无尽的悔恨。
意识渐渐模糊,黑暗吞噬了他。
在彻底陷入昏迷前,他只有一个念头:如果能重来一次,如果能重来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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