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零七分，城市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静得能听见下水道里老鼠爬过铁栅的刮擦声。
王晓宇骑着那辆电池即将耗尽的电驴，穿行在城西的工业废区。
导航显示，目的地是“青松殡仪馆西门”——一个从不在外卖平台公开标注的地址。
地图上，这里是一片灰白色的空白，像被刻意抹去的污点。
他裹紧了冲锋衣，拉链拉到下巴，可寒意依旧从领口钻入，像是有人用冰凉的手指，轻轻探进他的后颈。
风里混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消毒水、焦糊、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肉烧焦的腥气。
他屏住呼吸，电驴的仪表盘在黑暗中泛着幽绿的光，像一双盯着他的眼睛。
订单信息依旧停留在屏幕上：商品： 一碗牛肉面（加蛋）备注： 放铁门内侧第三级台阶，别敲门，别喊人，放下就走。
收货人： 刘师傅下单时间： 03:00:03精准得诡异。
他本不该接这种单。
平台规则却冷酷无情：夜班骑手必须保持在线时长，拒单三次，信用分清零，首接踢出夜班池。
而他，输不起。
母亲住院，每月八千的医药费，房东催租的短信像定时炸弹，每天凌晨准时炸响。
殡仪馆的铁门锈迹斑斑，门轴发出老牛般的呻吟。
门缝里渗出的消毒水味浓得刺鼻，混着一股焦味——不是木头烧焦，而是……像是什么东西在高温下缓慢碳化。
他推开门，一道铁栅栏横在面前，后面是条水泥小路，两旁种着低矮的松树，树影在雾中摇曳，像无数伸长的手，试图勾住过路人的衣角。
他把外卖放在第三级台阶上，塑料餐盒与水泥地碰撞，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那声音在死寂的夜里，格外清晰，像一声叩门。
他转身就走。
“吱呀——”铁门忽然开了。
一个男人站在门内，穿着洗得发白的深蓝色工装，袖口沾着暗褐色的污渍，像是干涸的血，又像是机油。
他手里拿着一把铁钳，钳尖还冒着淡淡的白烟，像是刚从火炉里取出。
他抬头，目光落在王晓宇身上，眼神平静，却让王晓宇后背一凉，仿佛被一具尸体盯上。
“你就是新来的夜班骑手？”
男人声音低沉，像从地底传来，带着回音。
“是……是的，刘师傅？”
王晓宇强作镇定，声音却微微发颤。
“我不是刘师傅。”
男人摇头，嘴角扯出一丝极淡的笑，“刘师傅在火化间。
我是他徒弟，姓陈。
他让你进去。”
“进去？”
王晓宇心跳陡然加快，喉结滚动，“我……我只负责送餐。”
“那碗面，不是给活人吃的。”
陈师傅缓缓道，声音不带情绪，“是给刚送来的‘人’准备的。
规矩，新来的都要送这一单。”
王晓宇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窜上脊背，头皮发麻。
他盯着那碗面——塑料餐盒完好无损，可盒盖边缘，竟渗出一缕极细的白气，不是热气，而是……像雾，缓缓缠绕在盒身，凝而不散。
更诡异的是，餐盒底部，不知何时多了一道裂痕，裂痕中，渗出一滴暗红色的液体，缓缓滴落在台阶上，发出“嗒、嗒”的轻响，像钟表在倒计时。
“这……这是什么规矩？”
他声音发抖。
“有些亡魂，死前最后一口没咽下，魂就卡在喉咙里。”
陈师傅缓缓道，目光盯着那滴血，“卡着，就走不了。
我们烧前，得让他们‘吃’一口念想。
面是空的，但魂吃了，就肯走了。”
王晓宇想跑，可双腿像被钉住。
他忽然意识到，这地方没有监控，没有路灯，连手机信号都只剩一格。
他像是被整个世界遗忘了。
这时，铁门内传来一声咳嗽。
低沉、沙哑，像砂纸磨过骨头。
一个更苍老的声音响起：“小王，进来吧。”
他抬头，看见一个矮瘦的老头站在火化间门口，手里拿着一把铜勺，正轻轻搅动着什么。
他穿着同款工装，但胸前别着一枚褪色的红徽章——1983年市劳模。
他就是刘一手。
“你叫王晓宇，对吧？”
刘一手走近，目光如刀，穿透夜色，“前年建筑公司裁员，母亲脑梗住院，你白天送快递，晚上跑外卖，己经三个月没睡过整觉了。
你住在城东老纺织厂的筒子楼，西楼最里面那间，窗户朝北，终年不见阳光。”
王晓宇震惊得几乎失语：“您……怎么知道？”
“我知道的不止这些。”
刘一手盯着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知道你昨天接了一单，送到幸福里7号楼704，客户叫阿强。
可那栋楼，三年前就拆了。
704户主，是火灾里烧死的烧烤摊主，死时手里还攥着一张未送出的外卖单。”
王晓宇浑身发冷，呼吸急促：“那……那单我送到了……可后来……后来你收到差评，说‘外卖凉了，阿强说，你回头看看我’。”
刘一手缓缓道，嘴角浮现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笑，“你没回头。
你活下来了。”
陈师傅在旁低声道：“那是‘滞留单’——死人点的外卖，专挑午夜骑手送。
回头的人，就再没出来过。
上一个骑手，是去年冬天失踪的，尸体三天后在下水道找到，手里还攥着手机，屏幕上是那条差评。”
刘一手将铜勺递给他，勺身冰凉，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像是符咒，又像是某种编号。
“想活命，就记住三件事：一、午夜订单，别信备注；二、送餐时，别数楼梯；三、如果听见有人叫你名字，别应。”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你身上，有‘阴气’。
你己经见过不该见的东西了。
从今天起，你不是普通骑手了——你是‘午夜配送员’。
我们烧的不只是尸，还有怨；而你送的，也不只是餐，是‘过渡’。”
风起，火化间烟囱冒出一缕灰白烟雾，盘旋而上，竟在空中凝成一个模糊的人形，穿着外卖骑手的黄色冲锋衣，手里还拎着餐盒。
那“人”低头看了王晓宇一眼，缓缓消散。
刘一手望着天空，轻声道：“那是上一任‘午夜配送员’。
他应了名字。”
王晓宇站在原地，手心全是冷汗，冲锋衣后背早己湿透。
他忽然明白，自己早己踏入一个看不见的界线——活人送餐，死人点单。
而他，成了连接两界的信使。
远处，手机震动。
新订单来了。
目的地：幸福里7号楼704商品： 一碗白米饭备注： 阿强说，这次，他要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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