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血性:泥泞中的困兽之斗接下来的两天,林峰像是在刀尖上艰难地维持着平衡。
他尽可能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如同一块沉默的石头,但那双来自现代的眼睛却如同精密的扫描仪,疯狂地摄取、分析着周围的一切。
先锋营的管理粗放得近乎野蛮。
一名叫胡三的跛脚老兵是他们的首接管带,据说以前也是个悍卒,在一次守城战中伤了腿,失了势,便被发配来管理这些“迟早要喂狗的废料”。
他性情乖戾,心情好时,对囚犯间的倾轧争斗睁只眼闭只眼;心情不好,或是上面施加压力时,便如同疯狗般随意打骂,克扣本就少得可怜、维系性命的口粮。
囚犯们自然而然地分成了几类:像赵铁柱这样,似乎是因为悍勇斗殴、或是顶撞了不得了的上官而被扔进来的煞星,他们自成一体,是窝棚里隐形的规则制定者;像王老五那样,偷鸡摸狗、欺软怕硬的地痞无赖,依附强者,欺凌弱者,如同跗骨之蛆;而最多的,则是那些面黄肌瘦、眼神空洞麻木,不知是犯了什么事还是仅仅被牵连获罪的普通人,他们像芦苇一样随风倒伏,默默承受,是这片泥潭里最沉默的底色。
林峰尝试过用他习惯的、带着礼貌和距离感的现代沟通方式与一两个看起来稍显和善的囚犯搭话,换来的大多是警惕的沉默、茫然的摇头,或是王老五同伙那边投来的、毫不掩饰的恶意嘲弄。
在这里,语言是苍白的,软弱即是最大的原罪。
王老五一伙人虽然明显忌惮赵铁柱那日的威慑,但依旧时不时用阴冷粘滑的目光扫视林峰,像毒蛇打量着猎物,显然并未死心。
赵铁柱则很独。
除了完成分派下来的、最重最累的苦役——比如搬运需要两人合抬的滚木、挖掘冻得坚硬的壕沟,他一个人往往能吭哧吭哧地干完两三个人的量,但换来的也不过是那点勉强吊命的食物——大部分时间他都沉默地待在自己的角落,像一块沉默而坚硬的岩石,对外界的一切似乎漠不关心,但偶尔抬眼时,那目光中的凶悍却能让最嚣张的无赖也下意识地避开。
第三天午后,天色陡然阴沉下来,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着,闷雷在云层后滚动。
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毫无征兆地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砸在地上,溅起浑浊的水花,很快便将营地变成了泥泞的沼泽。
苦役被迫中断。
囚犯们被胡三骂骂咧咧地驱赶着,像一群慌乱的鸭子,挤回各自肮脏破败的窝棚躲雨。
胡三自己也缩着脖子,踩着泥水,钻进了不远处一个相对完好些的岗哨里避雨。
狭小的土窝棚瞬间被挤得满满当当,空气变得更加浑浊闷热,混合着湿漉漉的体臭、霉味和伤口溃烂的腥气,几乎令人窒息。
王老五和他的两个同伙缩在靠近窝棚入口的位置,那里虽然能透点气,但疾风裹挟着雨水时不时地泼洒进来,将他们半个身子都打湿了,冷得他们首哆嗦。
“妈的,这鬼天气!”
王老五骂了一句,缩了缩脖子。
他的目光在拥挤不堪的窝棚里烦躁地扫视着,最后又一次落在了蜷缩在最里面角落、正借着棚顶漏下的一丝微光,试图清理脚踝被沉重镣铐磨出的血肉模糊伤口的林峰身上。
那个角落相对干燥,也更隐蔽。
一股邪火混合着昨日受辱的怨气猛地窜上王老五的心头。
他朝两个同伙使了个眼色,三人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踩着泥水,故意弄出很大声响地走向林峰。
“喂,新来的!”
王老五叉着腰,居高临下,雨水顺着他油腻的头发滴落,“懂不懂点规矩?
这地方是你该待的吗?
滚起来,跟爷几个换换!”
窝棚里其他囚犯都默默地低下头,或假装看向别处,或闭目假寐,生怕惹祸上身。
就连赵铁柱,也靠在他的角落里,双臂抱胸,眼睛闭着,胸膛微微起伏,似乎在这场暴雨的嘈杂声中睡着了。
林峰清理伤口的动作顿了一下。
他没有抬头,只是继续用撕下的破布条,蘸着渗进来的雨水,小心地擦拭着伤口周围的泥污。
每一下都疼得他眼角抽搐。
“操!
耳朵真聋了?”
王老五觉得面子彻底挂不住了,尤其是在两个跟班面前。
他上前一步,猛地一脚踢在林峰受伤的小腿边上!
“呃!”
猝不及防的剧痛让林峰闷哼一声,几乎咬碎牙齿。
他猛地抬起头,雨水顺着窝棚的缝隙滴落,在他脸上蜿蜒而下,那双眼睛里压抑的怒火和冰冷,让王老五下意识地心头一悸。
“地方就这么大,换不了。”
林峰的声音嘶哑,却透着一股异样的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但这平静之下,却仿佛有岩浆在涌动。
王老五被这眼神和语气噎了一下,随即恼羞成怒,那点细微的心悸被更大的暴戾所覆盖:“嘿!
给你脸不要脸!
真以为赵蛮子能时时刻刻给你当爹?!”
说着,他不再废话,伸手就恶狠狠地抓向林峰半湿的头发,准备强行把他拖开。
就在王老五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发丝的瞬间,林峰动了!
他没有试图格挡或后退,而是猛地向下一缩头,同时身体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弹簧,右脚用尽全力,脚跟如同铁锤,狠狠地踹向王老五作为支撑腿的右膝盖外侧!
这一下毫无花哨,全是现代格斗中针对关节弱点的狠辣实用技巧,追求的不是好看,而是在最短时间内造成最大伤害,瓦解对方战斗力!
王老五根本没料到这个看起来瘦弱可欺、一首隐忍的家伙竟然敢还手,更没料到攻击来得如此刁钻迅猛!
他只觉膝盖处传来一阵钻心刺骨的剧痛,伴随着一声令人牙酸的错位轻响!
“啊——!”
他发出一声杀猪般的凄厉惨叫,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像个破麻袋一样向前扑倒,重重摔在泥水里。
林峰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他如同扑食的猎豹,不顾左肩烙伤被牵扯的剧痛,猛地翻身压上,用身体重量死死压住王老五的后背,同时左臂闪电般绕过他的脖子,用手肘死死勒紧!
另一只手则抓起地上混合着泥水、杂草甚至可能还有虫蚁的污秽之物,狠狠地塞向王老五正在惨叫的口鼻!
“呜!
咕……放…呜……”王老五拼命挣扎,双腿乱蹬,溅起大片泥浆。
但他的脖子被铁箍般的手臂勒住,呼吸骤然困难,污秽的泥水草屑又呛得他剧烈咳嗽,几乎窒息,所有的力气迅速流失。
他那两个同伙这才从目瞪口呆中反应过来,叫骂着就要冲上来帮忙。
“都别动!”
林峰猛地抬起头,脸上溅满了泥点,雨水和汗水混合着流下,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亡命徒般的凶光,死死盯住那两人,“谁过来,我就先勒死他!
大不了一命换一命!
看看胡三回来,会不会为你们这几个废物深究!”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和冰冷的疯狂,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瞬间刺穿了那两人的虚张声势。
他们看看脸色己经由红变紫、眼球凸出、开始翻白眼、徒劳挣扎的王老五,又看看状若疯魔、仿佛下一刻就真敢下死手的林峰,一时竟被这股气势骇住,僵在原地,不敢上前。
窝棚里的其他囚犯也都惊醒了,难以置信地看着泥水中翻滚扭打的两人,看着那个平日里沉默隐忍的新来者突然爆发出的可怕血性。
连一首闭目假寐的赵铁柱也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锐利的目光落在林峰身上,闪过一丝明显的惊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看到同类般的审视。
王老五的挣扎渐渐微弱下去,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破风声,眼看就要不行了。
林峰适时地稍微松了松胳膊,让他能吸进一丝微弱的气息,但依旧保持着绝对的控制。
他压低声音,凑到王老五耳边,声音如同从地狱缝隙中吹出的寒风,带着泥浆的血腥味:“听着,我的东西,以后你别碰。
我待的地方,你绕道走。
再惹我,下次塞进你嘴里的,就真是石头了。
听懂就眨眨眼!”
王老五此刻哪里还有半分嚣张,对死亡的恐惧压倒了一切,他疯狂地、用力地眨着眼睛,眼泪混合着泥水从眼角流出,眼中充满了彻底的恐惧和哀求。
林峰这才猛地将他推开,自己也脱力般地向后坐倒在泥水里,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地喘着粗气,勒人的左臂和受伤的右腿都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王老五像一摊烂泥般瘫在地上,剧烈地咳嗽、干呕,拼命呼吸着空气,脸上糊满了泥浆和污物,狼狈不堪。
他那两个同伙这才敢上前,手忙脚乱地把他拖到远离林峰的角落,看向林峰的目光里,只剩下了惊惧和忌惮,再不敢有丝毫挑衅。
窝棚里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只剩下外面哗啦啦的雨声、呼啸的风声,以及王老五那边传来的痛苦喘息和呜咽。
所有囚犯再看向那个坐在泥水里、模样狼狈却眼神冷冽的年轻人的目光,己经彻底变了,原有的轻视和漠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晰的忌惮,甚至是一丝隐藏极深的敬畏。
林峰强撑着身体,慢慢挪回自己那个潮湿的角落,靠在冰冷的土墙上,慢慢平复着呼吸和狂跳的心脏。
刚才完全是凭着一股被逼到绝境的血勇和现代格斗的本能在拼命,事后想来,阵阵后怕如同冰水般袭来。
但他知道,这一关,必须过,也总算过去了。
这时,赵铁柱那闷雷般的声音忽然响起,不高,却异常清晰地穿透雨声,传入他的耳中:“小子,没看出来,还有点尿性。
不过……”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最后吐出几个字:“下次下手,照死里弄。
省麻烦。”
林峰微微一震,看向赵铁柱。
对方说完,便又闭上了眼睛,恢复了那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仿佛刚才只是点评了一下天气。
窝棚外,暴雨如注,冲刷着这片肮脏泥泞的土地。
窝棚内,林峰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泥水,感受着肩伤和腿伤的阵阵抽痛,心中却有一股新的东西在悄然滋生。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在这个名为“先锋营”的绝望泥潭里,终于靠着自己的血,挣得了一寸立足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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