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中的景德镇，青石板路泛着湿漉漉的幽光，街道两旁的窑厂与商铺仿佛都蒙上了一层灰纱，显得朦胧而压抑。
陆文瑾顾不得细雨沾衣，目光死死锁在前方那一道靛蓝色的身影上，疾步追赶。
那自称“阿无”的异族女子步履极快，且对巷弄出奇地熟悉。
她并非漫无目的乱走，而是专挑人烟稀少、岔路繁多的小巷穿梭，如同游鱼入水，灵活无比。
她身后的仆从也显然不是寻常脚力，抬着沉重的箱子依旧能紧跟她的速度，沉默而有序。
陆文瑾自幼在景德镇长大，对这里的街巷了如指掌，但追上他们竟也颇为吃力。
他心中愈发惊疑：这女子绝非普通客商！
转过一个堆满废弃匣钵的巷角，那一道靛蓝色身影突然一闪，消失在了一扇不起眼的侧门后。
陆文瑾快步赶到，那扇门却己从里面闩上，任凭如何推搡也纹丝不动。
这是一家早己歇业多年的旧瓷坊的后门。
他喘着气，雨水顺着额发滑落，心情沉重。
线索难道就这么断了？
就在他懊恼之际，目光无意间扫过门边潮湿的墙角。
一点不同于污泥和青苔的异色吸引了他——那是一小撮极其细微的、闪着奇异金属光泽的粉末。
陆文瑾蹲下身，用手指沾起一点，放在鼻尖轻嗅。
一股极淡的、混合着矿物和某种未知植物的奇特气味。
这绝非景德镇本地任何己知的制瓷原料！
他猛地想起在瓷缘阁时，那女子箱子里那些奇特的矿土。
她进去的地方是旧瓷坊，但这里绝不是她的终点！
这粉末，或许是她箱中物品洒落，或许……是故意留下的记号？
一个念头划过脑海：这旧瓷坊内部贯通，前门应该开在另一条街上！
她是在用这种方式摆脱可能的跟踪。
陆文瑾立刻起身，绕向巷子另一端。
果然，在旧瓷坊正门所在的那条相对热闹的街道上，他看到了那几名抬着箱子的仆从正拐进另一条更窄的巷子，而那抹靛蓝色身影就在其中。
他不敢再跟得太近，只能远远追着。
只见那行人最终消失在了一座临河而建的、看起来十分破败的吊脚楼里。
那楼一半悬在河面上，木墙斑驳，窗棂破损，看起来荒废己久，只有屋檐下挂着的一串风干草药和一只小小的、雕刻着鸟兽纹样的旧铃铛，暗示着最近有人活动的痕迹。
这里就是她的落脚点？
如此隐蔽破旧，更显其目的不凡。
陆文瑾躲在河对岸一艘废弃的乌篷船后，仔细观察。
吊脚楼静悄悄的，听不见任何说话声，只有雨水敲打瓦片和河面的淅沥声。
他心中焦急，明知秘密就在眼前，却无法触及。
时间一点点过去，雨势渐小。
就在陆文瑾犹豫是否要冒险靠近时，吊脚楼那扇临河的小窗忽然被推开了半扇。
阿无的身影出现在窗口。
她并未看向窗外，而是低头专注地看着手中的一件东西。
距离有些远，陆文瑾看不清具体是何物，只觉得那东西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出一种熟悉的、幽冷的青光。
下一刻，只见阿无取出一个小巧的陶罐，将罐中之物倒入窗外的河水里。
那是一种暗红色的、粘稠的液体，入水即散，漾开一丝若有若无的古怪气味，连雨水和河水的气息都一时无法完全掩盖。
紧接着，她将刚才手中那件泛着青光的东西，也毫不犹豫地抛入了河中！
“噗通”一声轻响，物件沉入河底，消失不见。
陆文瑾的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
那青光……像极了鬼工瓶的釉色！
她在销毁什么？
是和王监造口中那个杯子一样的东西吗？
做完这一切，阿无关上窗户，身影消失。
陆文瑾不再犹豫。
他确认西周无人注意后，悄无声息地滑入冰凉刺骨的河水中，潜向那物件沉没的大致位置。
河水浑浊，他屏住呼吸，用手在河底的淤泥中艰难地摸索。
终于，他的手指触到了一个边缘锐利的硬物！
他一把抓住，浮出水面，迅速游回岸边藏身之处。
摊开手掌，掌心躺着一枚碎瓷片。
这瓷片与他怀中那枚从王监造手中取得的碎瓷片，质地、釉色、厚度几乎完全一致！
同样冰冷幽青的釉面，同样薄如蝉翼的胎体。
不同的是，这片碎瓷的边缘似乎还带着一点点尚未完全褪去的暗红色痕迹，像是刚刚沾染过那罐中的液体。
而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在这枚新瓷片的内侧，同样用极细的笔触画着一个符号！
但这一次，不再是那只扭曲的“眼睛”。
而是一个全新的、更加复杂古怪的符号——像是一簇燃烧的火焰，却又缠绕着某种荆棘！
陆文瑾浑身湿透，站在冰冷的雨中，却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首窜头顶。
这个叫阿无的女子，不仅拥有与鬼工瓶同源的瓷器碎片，还在进行着某种诡异的仪式。
她到底是谁？
是敌是友？
她抛入河中的红色液体和这枚新的碎片，又意味着什么？
吊脚楼像一头沉默的怪兽，潜伏在雨幕中，藏着无数秘密。
陆文瑾知道，他必须想办法进去一探究竟。
但绝不是现在，绝不是硬闯。
他紧紧攥着两枚冰冷的碎瓷片，深深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窗户，转身悄然离去。
他需要更充足的准备，也需要……一个能让她开口的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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