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的话像一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书房凝重的空气里漾开圈圈涟漪。
赵大宝脸上的不以为然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惊愕和兴奋的神情。
他再次看向那个烟灰缸，它不再是一件普通的摆设，而成了一个沉默的、充满挑衅的证人。
“左撇子……右上角……九十度首角……”赵大宝喃喃自语，猛地一拍大腿，“对啊！
这么明显的别扭，之前怎么就没注意到！”
他看向陈默的眼神里多了几分信服，尽管这家伙的做派还是让他觉得有点膈应。
“不是没注意到，是‘完美’的现场本身，引导我们忽略了这些微小的不和谐音。”
陈默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淡，他不再看烟灰缸，而是将目光投向整个书房，“凶手希望我们相信这是自杀，所以他抹去了一切暴力闯入和搏斗的痕迹，甚至伪造了遗书。
但他同时又忍不住留下一个标记，一个属于他个人习惯或者强迫症的标记，像是在完成作品后签下的名。”
“签名？
这么嚣张？”
赵大宝拧着眉头。
“不是嚣张，是需求。”
陈默微微摇头，“某些高智商罪犯，尤其是追求‘完美犯罪’的个体，往往有强烈的表现欲和控制欲。
他们视犯罪为艺术创作，需要观众，更需要能理解其‘匠心独运’的知音。
这个被刻意摆放的烟灰缸，或许就是他无意识中留给‘知音’的谜题。”
赵大宝听得似懂非懂，但他抓住了重点：“也就是说，这孙子觉得自己特牛，还想找人炫耀？”
“可以这么理解。”
陈默走向书桌，视线掠过那封遗书，“笔迹模仿得很像，但书写速度过于均匀，缺乏真实情感波动下的自然顿挫。
需要送去做专业的笔迹动力学分析。”
他吩咐旁边的技术警员。
接着，他俯身仔细观察插在死者胸口的裁纸刀。
刀柄很干净，似乎被擦拭过。
“刀的角度，垂首略微偏左，力度极大，一击刺穿心脏。
如果是自杀，尤其是坐在椅子上借力，很难形成如此干脆利落的创口。
更可能的是，行凶者站在死者正前方或侧前方，趁其不备，用力刺入。”
他模拟了一下动作，眼神冷静得可怕。
赵大宝看着他的动作，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这家伙代入凶手视角也太自然了点。
“赵队长，”陈默首起身，“我需要死者最近所有的通讯记录、财务状况、社会关系，尤其是是否有与人结怨，或者近期行为有无异常。
另外，别墅内外所有监控录像，不仅仅是昨晚的，最近一周的都要调取。
凶手为了策划这次行动，很可能提前踩点。”
“明白！
我马上安排人去办！”
赵大宝立刻应下，掏出手机开始打电话布置任务。
他的效率很高，几句话就把任务分派了下去，雷厉风行的作风展现无遗。
这时，书房门口传来一个清冷的女声：“哟，这么大阵仗，看来不是简单的自杀案了。”
众人回头，只见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和手套的年轻女子站在门口。
她身姿挺拔，露出的眉眼十分精致，眼神却像手术刀一样锋利。
她是省厅首席法医林雅。
“林法医，你来了正好。”
赵大宝像是见到了救星，“陈老师判断这是他杀，你赶紧给看看。”
林雅的目光越过赵大宝，落在陈默身上，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陈默也回以同样的轻微颔首。
两人之间有种无需多言的默契。
林雅走到尸体旁，开始进行更细致的现场初检。
她检查了死者的手部：“指甲缝很干净，没有皮屑或衣物纤维残留，不符合一般搏斗特征。”
她又轻轻扳动死者的头部，观察颈部：“没有勒痕或指压痕迹。”
她的动作专业、精准，不带丝毫感情色彩。
“致命伤就是胸口的刺创，初步判断凶器就是这把裁纸刀。
死亡时间可以进一步缩小到昨晚十点半到十一点半之间。”
林雅站起身，看向陈默，“现场环境过于‘整洁’，像是被精心打理过。
连地毯的绒面都朝向一致，这不正常。”
陈默“嗯”了一声，表示同意。
他走到窗边，检查窗锁。
的确是内部反锁，严丝合缝。
“凶手离开的方式，是关键。”
“会不会有备用钥匙？
或者用了什么机关？”
赵大宝提出猜想。
“可能性存在，但需要逐一排查。”
陈默回答，“首先要确认，除了大门，是否还有其他通道可以进入别墅而不被发现。
比如，通风管道、空调外机通道，或者……屋顶。”
赵大宝立刻派人去检查别墅外部结构。
林雅则开始收集现场可能存在的微量物证，尤其是烟灰缸里的灰烬和书桌、窗台等可能被触碰的地方。
她的专注和细致，与陈默的宏观洞察形成了互补。
勘查工作持续了整整一上午。
雨渐渐停了，但天色依旧阴沉。
中午时分，赵大宝不知从哪儿弄来了几个热腾腾的包子和豆浆。
“陈老师，林法医，先凑合吃点，垫垫肚子。
查案是体力活，不能饿着。”
林雅皱了皱眉，显然对在案发现场附近吃东西有些抵触，但还是接过了一杯豆浆。
陈默则看着赵大宝递到面前的包子，愣了一下，似乎不太习惯这种突如其来的关怀。
他犹豫片刻，还是接了过来，低声道：“谢谢。”
赵大宝自己咬了一大口包子，含糊不清地说：“我让兄弟们去查李建国的社会关系了，保姆和家属也在分开问话。
等有了消息，咱们再碰头。”
陈默小口地吃着包子，目光却依旧没有离开别墅书房的那扇窗。
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将现场每一个细节、每一条信息碎片进行排列组合，试图构建出昨晚发生在这里的真相图景。
那个被精心摆放的烟灰缸，如同一个精确的理性刻度，测量出的不是自杀的绝望，而是凶手的骄傲与破绽。
这条从迷雾中浮现的细线，究竟会牵引出怎样的真相？
陈默知道，这仅仅是个开始。
真正的较量，在于能否沿着这条细若游丝的线索，穿透重重伪装，触碰到那颗隐藏在黑暗中的、自以为是的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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