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云朝沈府，雾气未散，庭前却己人声鼎沸。
长廊深处，沈嘉珩立于门边，指尖微敲榻沿，将屋内哭声的余韵收进自己冷静的呼吸。
他的目光穿过半掩的朱门，看见院落石阶上站满了沈家子弟，衣袂翻飞，眼中或警惕或窥探。
沈祈远拢袖上前，低声道：“二房都到了，老太太只等二少爷了。”
沈嘉珩不疾不徐地起身，向母亲欠身告别。
怀中拳头收紧，他察觉到自己步入后厅的这一刻，己是棋局上的一粒棋子，不再能随意退让。
后厅的门帘下垂，铜炉中细烟袅袅。
老太太端坐上首，眉宇间严厉掩了疲惫，左右分列着沈家嫡庶几房，气氛冷冽得连侍立的下人都屏住呼吸。
沈嘉珩依次见礼，理了衣角，顺势观察众人。
长子沈文宣坐在老太太身侧，往日里神色自若，此刻却眉间晦暗，拇指缓缓在膝上摩挲。
旁边的庶支兄弟沈致明、沈寒柳交头接耳，目光游离。
老太太扫一眼全场，声音阴沉：“今日召众，是因沈家族案己传京中，先帝旧部要查诸房账册，诸位各自准备些分说吧。”
她话音刚落，众人眼底各自泛起波澜。
沈文宣抬头，声音虽稳，难掩焦虑：“祖母，二房与三房近两年管账，从无纰漏。
若有错，敢当查明。”
沈致明轻咳一声，端起青瓷茶盏，淡淡道：“长兄说得有理。
但旧部查账，可不是儿戏。
一旦有误，只怕连累满门。
嘉珩，你若有见教，不妨说来听听。”
沈嘉珩面上无波，手指却在袖中微紧。
他知道，沈致明此言，是有意将矛头引向自己。
身为庶子，本不该插言家族议事，但老太太今日召他来，显然另有意图。
他垂眸拱手，语气平缓：“家账归案，可有旧部亲临，不若先自查一番，按房细分，再聘客师评核。
如此一来，纵有纰漏，也能自家先行补救。
更可于账册中附言，表明沈家有自纠之诚。”
厅中众人交换眼色，沈文宣暗自松了口气，随即却被老太太锐利目光攫住。
“嘉珩说得不错，”老太太淡淡道，“文宣、致明，三日后各自交账，谁若出疏漏，必需自承。”
一瞬寂静，唯有钟表石滴落的声响。
沈嘉珩捕捉到沈文宣指节的微颤，也感到庶支兄弟的暗自窃喜。
此刻嫡长子权势受挫，庶支之中，谁能趁虚而入，谁便是下一局的主角。
老太太敲了敲案桌，召来家主管账之人，将账册押送两房。
人群随之散去，厅堂门外却风声渐紧。
沈嘉珩行至长廊转角，忽然被一只大手按住肩头。
“二少爷，”陆琰低声唤道，眼中写满肃然，“您当心些，昨夜祠堂有人潜入，偷查旧账。
方才侍女告急，疑是三房的人递了账册密件。”
沈嘉珩心头一凛，微微点头：“这事你盯着，莫留痕迹。
庶支再急，也不能让他们拿到把柄。”
陆琰凝视片刻，旋即退后一步，“属下明白。”
走过曲水花廊，沈嘉珩心头冷静如铁。
他明白，此刻沈家的权力天平正在倾斜，嫡长子因账查受困，庶房则借此崛起。
自己虽是庶子，却被老太太点名，处处被推到棋盘中心。
院中一株早梅，花瓣落入池面，微风吹起涟漪。
沈嘉珩身形微晃，恍若自己正随这池水流转，又被暗流牵引。
午后一场家宴，气氛比早晨更为紧张。
沈文宣与庶兄弟对坐，口中寒暄，却都心知肚明。
众人举杯，沈致明玩味道：“文宣兄，听闻京城账册案，连皇上都要亲审，若查出不妥，可不是沈家兴废的问题。”
沈文宣强笑应对，语气渐露疲态：“沈家向来清白，世叔们不必多言。”
沈嘉珩不动声色，举杯与众人周旋。
沈致明目光流转，忽又看向嘉珩：“二弟你年少机敏，老太太连你这庶支都携带议事，莫非是有意立你为家翁？”
厅中静默。
沈嘉珩目光平静，嘴角弯起淡笑：“致明兄言重了。
庶支到底是庶支，沈家大事怎会轮到我？
老太太不过是叫我旁听，助长见识而己。”
老太太闻言，神色不置可否，却在杯中投过一记深意的目光。
沈嘉珩暗忖，这场权谋之争，己不再论嫡庶，而是看谁能在风暴中立足。
夜色渐沉，沈府灯火未熄。
沈嘉珩独坐书房，案头摊开账册，细细检阅。
他知三日后便是家族命运的分界线。
寒风透入窗棂，沈嘉珩身影沉静，目光如炬，仿佛己将未来数步尽收心中。
院外传来一阵低语，侍女悄然递来传信：“老太太请二少爷明日清晨入主小账房，旁会账务。”
沈嘉珩捻信细看，嘴角微翘。
他知，某些揭不开的账卷将由自己领头翻阅；也知，那些藏在宅门深处的过往，终将在风雨中昭然若揭。
这一夜，沈府每个角落都在悄然酝酿着变局。
沈嘉珩将信纸折好，眸色深沉，缓缓合上案头的烛台。
他明白，真正的棋局，才刚刚开场。
窗外月色苍茫，水声不绝。
沈嘉珩收拾心情，推门而出，身后书房灯火阑珊，映出他挺拔而孤独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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