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医生很快到了，是一位态度和蔼的老先生。
他先仔细地为沈清漪做了检查，沈夫人全程紧张地陪同，几位哥哥的注意力也大多集中在那边。
“清漪小姐只是有些体虚，气血稍弱，多休养，注意营养就好，没什么大碍。”
医生笑着安慰。
沈夫人顿时松了口气，怜爱地抚摸着沈清漪的头发：“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可担心死妈妈了。”
沈清漪柔柔地笑着，依恋地蹭了蹭母亲的手：“让妈妈和哥哥们担心了，是清漪不好。”
“傻孩子，说的什么话。”
沈夫人嗔怪道，满眼宠溺。
轮到沈未晞时，气氛明显冷了下来。
医生照例询问：“未晞小姐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睡眠饮食怎么样？”
沈未晞抬起眼，漆黑的眸子平静无波，摇了摇头。
没有不舒服。
只是活着本身，就让人很难受罢了。
那道毫无情绪起伏，却字字诛心的心声，再次精准地砸进沈墨衍的脑海！
这一次，他听得无比清晰！
绝对不是什么幻听！
他猛地攥紧了手中的钢笔，指节微微发白，霍然抬头，难以置信地死死盯住沈未晞。
她还是那副样子，沉默，苍白，甚至有些麻木。
可那声音……那彻骨的绝望和厌弃……沈墨衍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骤然攥紧，带来一阵窒息般的闷痛。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为什么能听到……她的心声？
而且，这心声的内容……和他认知中那个“阴沉、嫉妒、心思不正”的妹妹，截然不同！
他认知里的沈未晞，应该是因为嫉妒清漪而闹脾气，是用各种方式试图引起家人注意，是粗鲁无礼、上不得台面的。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内心一片死寂，只求速死！
医生似乎也察觉到沈未晞的过分沉默和苍白，温和地说：“未晞小姐看起来有些虚弱，脸色也不太好，我帮你测量一下体温和血压吧。”
沈未晞配合地伸出手臂，依旧一言不发。
随便吧。
检查出什么也好，检查不出也罢。
反正，都没意义。
冰冷的听诊器触碰到她微凉的皮肤，沈墨衍站在医生身后，目光复杂地落在她纤细的手腕上，那手腕脆弱得仿佛一折就断。
他的专业素养让他下意识地观察：她确实过于消瘦，眼底有不易察觉的青黑，呼吸轻微得近乎于无……这是一种近乎衰竭的生理和心理状态。
他以前……怎么从未注意到？
“血压有点偏低，体温也正常偏低。”
医生收起仪器，对沈夫人道，“未晞小姐需要加强营养，好好休息，心情似乎也有些郁结，家人要多关心一下。”
沈夫人闻言，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和不自然，她看了一眼角落里垂着头的未晞，又看看怀里依赖着她的清漪，最终只是对医生客气地笑了笑：“谢谢医生，我们知道了。
张妈，送送医生。”
关心？
沈未晞内心毫无波澜。
关心？
假惺惺的，真让人恶心。
不如让我自生自灭来得干净。
沈墨衍的脸色又白了几分，他几乎能感受到那心声里毫不掩饰的嘲讽和抗拒。
沈清漪却在这时柔声开口，声音里充满了担忧和自责：“都怪我身体不好，让妈妈和哥哥们还有医生都围着我转，忽略了未晞姐姐。
未晞姐姐，你千万不要生妈妈和哥哥们的气，都是我的错……”她这话看似解围，实则瞬间将未晞推到了一个“不懂事”、“需要人迁就”、“还会生气”的位置上。
果然，西哥沈星河立刻不耐烦地瞪向未晞：“她又没缺胳膊少腿，清漪你道什么歉？
就她事儿多！”
大哥沈聿宸也从报纸里抬起头，目光冷淡地扫了未晞一眼，带着不言而喻的责备。
三哥沈惊蛰甚至懒得抬头，只是不耐烦地换了个姿势听歌。
沈未晞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又来了。
熟悉的戏码。
演不腻吗？
不过无所谓了。
他们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一群无关紧要的人。
沈墨衍听着那冰冷的心声，再看眼前“弱小无助”的沈清漪和“咄咄逼人”的沈星河，第一次产生了一种极其怪异的割裂感。
他下意识地开口，声音有些干涩：“星河，少说两句。”
沈星河一愣，似乎没想到向来温和但疏离的二哥会突然开口维护沈未晞，顿时更加不满：“二哥！
我说错了吗？
你看她那副死样子！
给谁看呢！”
“够了！”
这次开口的是沈聿宸，他放下报纸，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吵什么。
都安静点。”
家主发话，沈星河悻悻地闭了嘴，但还是狠狠剜了未晞一眼。
沈未晞依旧毫无反应，仿佛他们争吵的内容与她毫无关系。
聒噪。
什么时候能结束？
我想回房间一个人待着。
或者，永远一个人待着。
沈墨衍的心狠狠一揪。
他看着她缓缓站起身，对着众人的方向微微鞠了一躬，算是尽了礼节，然后便转身，默不作声地、一步一步地朝着楼梯走去。
她的背影单薄而僵硬，像是一具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的木偶，每一步都踏在虚无里。
沈墨衍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她，那道冰冷绝望的心声还在他脑中回荡。
他忽然想起，刚才医生听诊时，他似乎也隐约听到了……心跳声？
不对，不是通过听诊器，而是首接响在脑海里的……极其微弱、缓慢的心跳，带着一种濒死般的衰竭感。
一个荒谬却惊悚的念头闯入他的脑海——他好像……能听到这个妹妹的心声。
而且，她的内心世界，和他们所以为的，完全不一样。
她不是嫉妒，不是怨恨，而是……彻彻底底的，不想活了。
沈墨衍猛地站起身，动作大得带倒了旁边的纸巾盒。
所有人都惊讶地看向他。
“墨衍，你怎么了？”
沈夫人关切地问。
沈墨衍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解释。
他难道要说，他听到了沈未晞想死的心声？
他看着楼梯口那即将消失的孤单背影，最终只是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没……没什么，医院还有个会诊，我先过去了。”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
他需要冷静一下，需要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而走上楼梯的沈未晞，对楼下发生的一切毫无兴趣。
她回到那间冰冷的客房，关上门，隔绝了所有声音。
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花园里盛开的玫瑰，娇艳欲滴，生机勃勃。
她缓缓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冰冷的玻璃。
真耀眼啊……可惜，与我无关。
这个世界，一点都不适合我。
好想……彻底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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