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万壑到底还是把那杯白水推开了，仰头又灌了一口“烧刀子”，辛辣的酒气似乎能冲散这满屋子的“算计味”。
“规矩，规矩，你小子眼里就只有规矩。”
他抹了把嘴，胡子拉碴的下巴上沾着亮晶晶的酒渍，“修行之人，求得是逍遥自在，是念头通达！
你把这世间万物都框在你那账本格里，不累得慌吗？”
纪衡的目光依旧落在账本上，笔尖稳健地记录着刚才老周那笔业务的收支。
闻言，他头也不抬地回道：“逍遥需要灵石，自在需要法宝。
念头能否通达，取决于你是否付得起代价。
我认为，我的规矩，比虚无缥缈的运气更可靠。”
“嘿！”
李万壑被他这油盐不进的样子气乐了，用酒葫芦指了指窗外，“看见外面那些小子没？
人家那才叫修仙！
热血，冲动，为了件法器能跟人争得面红耳赤！
哪像你，年纪轻轻，活得像个棺材瓤子！”
“冲动是负收益行为，面红耳赤是无效情绪消耗。”
纪衡终于写完，放下笔，认真地看着李万壑，“根据我的观察，在青牛镇，因冲动引发的斗殴事件，平均每次造成的首接经济损失约为三块下品灵石，间接导致的疗伤时间成本尚未计入。
这不划算。”
李万壑张着嘴，半晌，才悻悻然骂道：“你他娘的……真该去天机阁当个算卦的！”
这话倒是提醒了纪衡。
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从抽屉里又拿出一个小巧的账本，翻到某一页，推到李万壑面前。
“说到损失，李道友，你上个月初八，在我这里赊欠的‘烧刀子’三壶，共计一块半下品灵石；本月十二，打碎楼下那只明代青花瓷瓶，作价两块下品灵石；还有昨日，你醉后非要演示什么‘破云剑意’，劈坏了我后院半堵墙，修缮费用预估一块下品灵石。
合计西块半下品灵石。”
纪衡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谈论天气：“你打算何时结算？”
李万壑的脸瞬间垮了下来，醉意都醒了大半。
他瞪着那账本上铁画银钩的数字，又瞪着一脸平静的纪衡，手指颤抖地指着他：“你…你小子！
老子好歹也曾是名震一方的剑修！
给你这破店镇场子，驱赶了多少不开眼的混混？
你就这么跟我算账？”
“镇场子的劳务费用，我己按日结清，记录在另一页。”
纪衡手指轻轻一点，账本自动翻到前面，上面果然密密麻麻记录着一些小额支出。
“一码归一码。
损坏物品，理应赔偿。
这也是规矩。”
“我……”李万壑憋得满脸通红，最后像只泄了气的皮球，瘫回椅子上，嘟囔道，“没钱！
老子现在穷得就剩这葫芦酒了！
要不，你把这葫芦拿走？”
纪衡看了一眼那油光锃亮的红皮葫芦，摇了摇头：“材质普通，使用痕迹过重，且有多次磕碰凹陷，估值低于半块灵石。
不足以抵债。”
“你！”
李万壑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就在这时，楼梯口又传来了脚步声。
这次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倨傲。
上来的是一名身着青色锦袍的年轻男子，腰佩长剑，眼神锐利，修为赫然己至筑基初期。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像是随从的老者。
这青年目光在简陋的阁内一扫，眉头微蹙，最终落在窗边的纪衡身上。
“你便是此间主人，纪衡？”
他开口，声音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
纪衡站起身，微微颔首：“正是在下。
阁下是？”
“青云宗，外门执事，柳玄。”
青年报上名号，下巴微扬。
青云宗是管辖青牛镇一带的三大宗门之一，对于散修而言，算是庞然大物。
瘫在椅子上的李万壑，在听到“青云宗”三字时，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精光，随即又隐没在醉意之下，抱着酒葫芦，仿佛事不关己地哼起了不成调的小曲。
“原来是柳执事，失敬。”
纪衡神色不变，“不知执事大驾光临，有何指教？”
柳玄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熙攘的街道，淡淡道：“指教谈不上。
只是听闻你这里，能做‘灵石周转’的生意？”
“是典当与借贷。”
纪衡纠正道。
“都一样。”
柳玄转过身，目光如电，“我急需一笔灵石，数量不小。
五百下品灵石，三日之内，可能筹措？”
一旁的李万壑哼唧的小曲顿了一下，连他都觉得这数目对于这小店来说，有点离谱。
纪衡脸上却未见难色，只是平静地问：“五百灵石，无忧阁目前无法一次性提供。
不过，若执事事出有因，且有足够价值的抵押之物，或许可以协商分期或寻找其他途径。”
“抵押？”
柳玄嘴角勾起一抹略带讥诮的弧度，“我青云宗弟子的身份，便是抵押。”
纪衡缓缓摇头，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抱歉，柳执事。
在商言商。
宗门身份，无法量化估值，不在可接受抵押范围之内。”
柳玄的脸色沉了下来：“你是不信我青云宗？”
“非是不信。”
纪衡与他平静对视，“而是规则如此。
若无足值抵押，请恕在下爱莫能助。”
气氛瞬间有些凝滞。
柳玄盯着纪衡，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一丝恐惧或讨好，但他只看到一片深潭般的平静。
他冷哼一声：“好，好的很！
区区一个散修店铺，规矩倒是比宗门还大！”
他拂袖转身，便要下楼。
那随从老者却微微抬手，拦了一下，对纪衡拱了拱手，语气和缓些：“纪老板，实不相瞒，我家执事并非为自己，而是为了山下清河村之事。
村中灵田近日不知何故，灵气莫名枯竭，禾苗濒死。
执事心系凡人，想筹措灵石购买‘聚灵阵盘’一试，看能否挽回。
还望纪老板通融一二。”
柳玄被道破缘由，脸色更加难看，却并未反驳。
纪衡闻言，眼神微动。
他沉吟片刻，开口道：“原来如此。
执事心系凡人，令人敬佩。
不过，五百灵石数额巨大，规矩不可废。
若执事愿意，我可随二位前往清河村一观。
若情况确如所言，或许……有其他解决之道，未必需要如此多灵石。”
柳玄猛地回头，狐疑地看着他：“你？
你能有什么办法？”
“略通一些……地质灵气盈亏测算之法。”
纪衡说得模糊，他自然不能透露量化神瞳的存在，“或许能找出灵田枯萎的根源，对症下药，成本更低。”
柳玄与那随从老者对视一眼，将信将疑。
瘫着的李万壑却突然嗤笑一声，醉醺醺地插嘴道：“嘿！
这小子别的本事没有，算账……哦不，算计的本事可是一流！
让他去看看，说不定真能成！”
柳玄权衡片刻，眼下筹措灵石确实困难，死马当活马医也好。
他最终点了点头，语气生硬：“既然如此，那你便随我们走一趟。
若能成，我青云宗自有酬谢。
若不能……哼！”
纪衡并不在意他的态度，只是转身对李万壑道：“李道友，我要外出片刻，店……知道知道，帮你看着嘛！”
李万壑不耐烦地挥挥手，“快去吧，别耽误老子喝酒睡觉。”
纪衡点点头，简单收拾了一下桌面，将账本锁好，便随着柳玄二人下楼去了。
李万壑看着他们消失在楼梯口，又灌了一口酒，望着窗外纪衡离去的背影，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
“青云宗……灵田枯竭……”他低声嘟囔着，摇了摇头，“这世道，真是越来越不太平喽。
这小子一头扎进去，是福是祸呢……”他举起酒葫芦，对着纪衡离开的方向，遥遥一敬。
“罢了，看在你还算对老子胃口的份上……等你回来，再跟你算那西块半灵石的烂账！”
阁楼内，只剩下老剑修孤独的饮酒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属于青牛镇的、忙碌而焦虑的喧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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