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动平息后的城市,像一只受伤的巨兽,在夜色中发出断续而痛苦的呻吟。
警报声由远及近,勾勒出混乱的轮廓。
孤公寓楼下的街道上,原本井然有序的反重力车流己陷入瘫痪,部分区域的灯光依旧熄灭,仿佛被无形的怪物啃噬出的伤口。
林曦最终被赶来的、自称是“城市应急管理局”的人员接走。
他们穿着统一的制服,表情专业而冷漠,动作高效得不像是在处理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更像是在执行一项排练过无数次的流程。
他们对孤只是进行了最基础的身份登记和健康状况询问,并未深究他在这场事件中的任何细节。
那种被刻意忽略的感觉,越发清晰。
孤关上门,将外界的嘈杂隔绝。
公寓里一片狼藉,翻倒的家具、破碎的杯盏、泼洒的咖啡渍……都在无声地诉说着刚才那短暂却恐怖的瞬间。
空气里还残留着震动带来的、微弱的电离臭氧味,混合着榛果拿铁甜腻的香气,形成一种怪异的、令人不安的组合。
他没有去收拾,而是径首走到那幅名为《低语》的画作前。
画布上,那个由光影构成的、模糊的女性轮廓,在应急红灯旋转的光影下,似乎活了过来。
她向前伸出的手,此刻在孤的眼中,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急切的意味。
他抬起自己的右手,凝视着。
掌心纹路清晰,指节分明,与任何一个“摇篮”星的青年无异。
就是这只手,在刚才,对着窗外虚空一握。
然后,一片区域的物理规则被强行“静默”了。
这不是猜测,而是某种更深层次的、仿佛与生俱来的认知。
就像人知道呼吸是本能,他知道,那是他做的。
一种冰冷的、粘稠的恐惧,缓慢地从胃部升起,渗透进西肢百骸。
不是对未知力量的恐惧,而是对“自我”的恐惧。
他是什么?
为什么能做到这种事?
那份关于“曦”的报告,这个看似完美无缺的世界,以及自己这身不由己的、可怕的能力……它们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
他走到书桌前,打开一个上锁的抽屉。
里面没有少年应有的秘密,只有厚厚一叠画稿。
全都是星云,各种各样的星云,绚丽的、沉寂的、燃烧的、冰冷的……以及,更多那个模糊的光影轮廓的素描。
每一张画,都承载着一段来自“曦”的、微弱的信号感知,以及他随之涌起的、无法排遣的浩瀚孤独。
他抽出一张空白的画纸,拿起一支最普通的炭笔。
笔尖落在纸上,发出的沙沙声,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没有构思,没有预设,只是放任自己的手跟随着那内心空洞的回响移动。
线条开始勾勒。
不是星云,也不是“曦”。
是锁链。
粗重、冰冷、带着倒刺的锁链,相互纠缠、盘绕,构成一个巨大而复杂的、令人窒息的球形结构。
在锁链的缝隙深处,隐约可见一些细微的、仿佛星辰般的光点,但它们的光芒被锁链无情地遮蔽、绞杀。
他画得越来越快,笔尖几乎要戳破纸张。
额角有细密的汗珠渗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愤怒和憋闷,随着炭笔的每一次划动,倾泻在纸上。
当他终于力竭般停笔时,一幅充满了压抑与挣扎的《囚笼》完成了。
也就在这一刻。
“啪嗒。”
那支坚硬的炭笔,从他手中滑落,掉在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笔杆,从中间断裂,黑色的碳粉溅开,像一小摊凝固的血。
孤怔住了。
他缓缓抬起自己的手。
指尖,沾染了些许碳粉,微微颤抖。
但他清晰地感觉到,就在刚才作画时,尤其是描绘那些锁链最密集、最黑暗的部分时,一股微弱的、但确实存在的“吸力”,以他为中心散发开来。
他猛地扭头,看向房间另一角的一个小型生态鱼缸。
鱼缸里,几尾漂亮的“流光鳉”原本正悠然摆尾,此刻却像是被冻住了一般,悬浮在水中,一动不动。
不是死亡,而是一种……停滞。
它们周围的水波涟漪,也凝固在半空中,仿佛时间在那里被按下了暂停键。
这种停滞的范围很小,只局限于鱼缸,并且只持续了不到三秒钟,便恢复了正常。
流光鳉们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继续游动。
孤的心脏,却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他的情绪……他的创作……会影响现实?
那幅刚刚完成的《囚笼》,在灯光下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画上的锁链,仿佛活了过来,开始缠绕他的心脏,让他感到一阵阵窒息。
他踉跄着后退,撞翻了身后的椅子。
他需要空气,需要离开这个突然变得陌生而危险的空间。
他冲出公寓,几乎是奔跑着来到了楼顶的天台。
夜风凛冽,吹拂着他汗湿的额发。
脚下,是正在缓慢恢复秩序的城市,但那些熄灭的灯带,如同文明的伤疤,触目惊心。
远方的星空依旧璀璨,那亘古不变的银河,冷漠地俯瞰着尘世的悲欢。
孤仰起头,深深呼吸着冰冷的空气,试图压下内心的惊涛骇浪。
他是谁?
他从哪里来?
那个叫“曦”的信号,到底是什么?
这个世界,为何要对他撒谎?
而他这身足以令星辰失声、让时空凝滞的力量,又会将他……将这个世界,带往何方?
没有人能回答他。
只有无尽的星空,和更无尽的、来自他灵魂深处的孤独,如同寒潮,将他层层包裹。
在这一刻,他清晰地意识到,他过往十八年所认知的一切,他赖以生存的这个世界,可能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巨大的、精致的……牢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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