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日,沈芷萱安心在自己的小院“听雪轩”中养伤。
她谨遵医嘱,按时喝药,大部分时间都卧榻休息,偶尔在青黛的搀扶下于院中慢慢走动。
她表现得异常安静,甚至比原主更加沉默。
送来的饭菜,她仔细品尝,留意着食材和口味;送来的衣物和用品,她默默观察其质地和规制;前来探视或送东西的各房仆役,她虽不多言,却暗暗记下他们的神态和言语。
苏小晓作为优秀运营的职业本能——强大的信息搜集和数据分析能力,开始悄然运转。
她的大脑像一台高速计算机,不断录入、整理、分析着关于丞相府的一切。
听雪轩位置偏僻,靠近相府后花园的一角,环境清幽,但也意味着远离权力中心“荣禧堂”(林氏居所)和沈文渊的书房。
院子里除了青黛,还有一个负责洒扫的小丫鬟名唤小莲,以及那位王嬷嬷。
王嬷嬷是林氏的人,几乎每日都要去荣禧堂汇报情况,这是青黛悄悄告诉她的。
膳食标准是两荤两素一汤,点心水果每日供应,份例上挑不出错,但绝非顶尖。
衣物料子尚可,但款式和花样都略显过时。
份例内的炭火、茶叶等,也总是比其他房头稍逊一筹。
这一切细节,都印证了她最初的判断:这位嫡长女,在府中处于一种“被边缘化”的尴尬境地。
无人刻意虐待,但也无人真正重视。
“小姐,您整日躺着也闷得慌,要不奴婢给您念会儿书?
或者把您的绣活拿来?”
青黛见沈芷萱时常望着窗外发呆,以为她无聊,便提议道。
沈芷萱收回投向窗外那株芭蕉的目光,摇了摇头:“不必了,头还有些昏沉,看东西费神。”
她顿了顿,状似随意地问道:“青黛,我摔下来之前……是不是在准备给父亲的寿礼?”
根据零碎的记忆,沈文渊的寿辰似乎就在一个多月后。
这对于府中上下,尤其是希望得到父亲青睐的子女来说,是一件大事。
青黛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一丝为难之色:“是……小姐您之前是提过,说要绣一个‘松鹤延年’的屏风摆件……可是才刚起了个头……”松鹤延年?
沈芷萱在脑中搜索了一下原主的绣工水平,以及那幅未完成的兰花……只怕这寿礼绣出来,也难入丞相父亲的眼,反而更坐实了“平庸”之名。
“哦,那个啊……”沈芷萱揉了揉额角,露出恰到好处的迷茫和懊恼,“我好像……记得不太清楚了,而且感觉手也有些没力气,怕是短时间內绣不成了。”
她正好借此机会,放弃那个并不出彩甚至可能招致嘲笑的寿礼方案。
“那……小姐您打算送什么?”
青黛有些发愁,“老爷寿辰,各房少爷小姐都是要献礼的……”这正是沈芷萱要引导的方向。
她需要了解“竞争对手”们的情况。
“我这不是摔糊涂了嘛……”她微微蹙眉,带着几分脆弱和无助,“青黛,你跟我说说,往年……哥哥妹妹们,一般都送些什么?
我也好有个参详,免得……失了礼数,惹父亲不快。”
她问得合情合理。
一个“记忆模糊”又害怕行差踏错的女儿,向贴身丫鬟打听惯例,再正常不过。
青黛不疑有他,仔细回想道:“大少爷(林氏所出嫡子,沈弘毅)往年多是送上好的笔墨纸砚,或者寻来的古籍孤本。
二小姐(沈芷兰)心思巧,去年绣了一幅极大的‘海屋添筹’的炕屏,针法繁复,得了老爷好一阵夸赞呢。
三小姐(另一位庶女,年纪尚小)多是送些自己做的针线小物或抄写的经书……”沈弘毅走的是稳重才子路线,投父亲所好;沈芷兰展示的是精湛女红和孝心;三小姐年纪小,重在心意。
原主往年送什么?
记忆有些模糊,似乎也都是些不出挑的绣品或字画,平平无奇。
沈芷萱心中快速盘算。
模仿他们的路子?
走才学,原主底子太薄,短时间内难以提升;走女红,原主技术平平,自己也毫无兴趣和天赋;走心意,如何能出新出奇,又不逾矩?
这简首比想一个爆款运营方案还难。
毕竟,职场方案可以天马行空,而在这里,她必须严格遵守这个时代的规则,尤其是在“孝道”和“女子德行”的框架内。
“我知道了,容我再想想。”
沈芷萱按了按太阳穴,表示需要休息。
青黛见她面露疲色,便不再多言,悄声退下。
沈芷萱独自靠在榻上,思绪纷飞。
寿礼是一个契机,一个能在沈文渊面前改变印象的机会。
但风险与机遇并存。
送得好,或许能稍稍扭转局面;送得不好,或者出了差错,反而会雪上加霜。
她必须谨慎。
午后,沈芷萱小憩片刻后,觉得精神稍好,便让青黛扶着她在院子里慢慢散步。
听雪轩不大,但收拾得还算整洁。
墙角种着几竿翠竹,院中有一小方池塘,里面养着几尾锦鲤,只是疏于打理,显得有些荒疏。
走到书房窗下时,她注意到墙角似乎散落着几块深色的、不起眼的块状物。
她心中一动,蹲下身仔细查看(动作牵动伤口,让她微微蹙眉)。
“小姐,您看什么呢?
当心脏了手。”
青黛连忙道。
“这是什么?”
沈芷萱指着那些块状物问。
它们表面粗糙,呈灰黑色。
青黛凑近看了看,摇摇头:“像是潮气太重,墙上掉下来的碎渣吧?
或者是以前修缮时落下的杂物?
奴婢这就让人扫了去。”
“等等。”
沈芷萱阻止了她,小心翼翼地用帕子包起一小块,放在鼻尖轻轻一闻。
有一股极淡的、类似泥土的腥气,但似乎又有些不同。
一个模糊的念头在她脑海中闪过。
她在现代刷短视频时,好像看过一个科普,说古代有些地方会用一种特殊的泥土(含有硝)来砌墙或处理地面,在特定条件下会析出硝石结晶……而硝石,是制冰的关键原料。
这个念头让她心跳微微加速。
如果这真的是初提纯的硝石,那在这个没有冰箱的时代,其价值可想而知!
尤其是在即将到来的炎夏,或是用于保存食物、制作冷饮……但这只是一个猜测,需要验证。
而且,如何提取、如何使用,都是问题。
她记得的大致原理是利用溶解度不同进行重结晶提纯,但具体操作需要试验。
“没什么,可能就是墙灰吧。”
沈芷萱不动声色地将那块东西收回袖中,站起身,“走吧,回屋去。”
她不能表现得对这东西太感兴趣,以免引人怀疑。
尤其是王嬷嬷,那双眼睛可是锐利得很。
果然,她们刚回到屋内没多久,王嬷嬷就端着药进来了。
“大小姐,该喝药了。”
王嬷嬷脸上挂着惯有的、带着几分疏离的恭敬,将药碗放在桌上,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扫过沈芷萱刚才蹲过的墙角。
沈芷萱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是那副病恹恹的样子,在青黛的伺候下慢慢喝药。
“大小姐方才在院里走了走?
精神头看着是好些了。”
王嬷嬷状似关心地问。
“嗯,躺久了身上僵,透透气。”
沈芷萱淡淡回应。
“是该活动活动,只是大小姐伤未痊愈,还是不宜久站,尤其那墙角潮湿,当心沾染了寒气。”
王嬷嬷话里有话。
沈芷萱抬起眼,看了王嬷嬷一眼,眼神平静无波:“嬷嬷说的是,我记下了。”
王嬷嬷被她这平静的眼神看得微微一怔。
往日的大小姐,若是被她这般隐含敲打地说上两句,多半会露出怯懦或不安的神色。
可今日……这眼神虽然依旧没什么神采,却莫名地让人感到一种……沉稳?
是错觉吗?
王嬷嬷压下心中的异样,躬身道:“大小姐明白就好,老奴也是担心您的身子。
药喝完了,您好好休息,老奴去厨房看看晚膳准备得如何了。”
看着王嬷嬷离开的背影,沈芷萱眸光微沉。
这府里,果然处处是眼睛。
她任何一个微小的举动,都可能被放大、解读。
她必须更加小心。
晚膳时分,沈芷萱正用着饭,外面传来一阵环佩叮当和娇笑声。
随即,一个明艳的身影未经通传,便径首掀帘走了进来。
“大姐姐,你可算能起身了!
妹妹我来看看你!”
来人正是沈芷兰。
她穿着一身水红色的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梳着精致的飞仙髻,插着金海棠珠花步摇,打扮得光彩照人,与穿着素淡、面色苍白的沈芷萱形成了鲜明对比。
她身后还跟着两个捧着锦盒的丫鬟。
沈芷萱放下筷子,由青黛扶着站起身:“二妹妹来了。”
沈芷兰快步上前,亲热地拉住沈芷萱的手,上下打量着她,语气充满了担忧:“姐姐脸色还是这么差,可担心死妹妹了!
那日听说你从假山上摔下来,我吓得魂都快没了!”
她说着,眼眶竟微微泛红,演技比之林氏毫不逊色。
“有劳二妹妹挂心,我己无大碍。”
沈芷萱不动声色地抽回手,语气疏离而客气。
沈芷兰似乎毫不在意她的冷淡,自顾自地在旁边的绣墩上坐下,示意丫鬟将锦盒放在桌上:“这是我特意让厨房给姐姐炖的燕窝,最是滋补。
还有这支老山参,是舅舅前些日子送来的,给姐姐补身子最好不过了。”
“妹妹太客气了,我这边什么都不缺。”
沈芷萱婉拒。
“姐姐跟我还客气什么!”
沈芷兰嗔怪道,目光在沈芷萱脸上转了一圈,忽然压低声音,带着几分神秘和同情,“姐姐,那日……到底是怎么回事?
好端端的,你怎么就摔下来了?
是不是……脚下踩滑了?
还是……看到了什么吓人的东西?”
她这话问得看似关心,实则充满了引导和试探。
沈芷萱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困惑和后怕:“我……我也记不太清了。
好像就是脚下一滑……当时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她用手扶住额头,眉头紧蹙,仿佛在努力回忆却徒劳无功。
失忆,是最好的挡箭牌。
沈芷兰仔细观察着她的神色,见她不像作假,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随即又换上关切的表情:“想不起来就别想了,定是吓着了。
以后可千万要小心,那种地方,还是少去为妙。”
她又坐了一会儿,说了些无关痛痒的闲话,无非是各房姐妹的趣事,以及即将到来的安王府赏荷宴,言语间透露出自己正在精心准备,暗示沈芷萱恐怕去不成了。
沈芷萱始终保持着淡淡的、略带疲惫的回应,不接话,不表态。
沈芷兰自觉无趣,又见沈芷萱确实一副病弱的样子,便起身告辞了。
送走沈芷兰,青黛看着桌上的燕窝和人参,有些犹豫:“小姐,这些东西……登记入库吧。”
沈芷萱淡淡道,“至于吃食……先放着。”
她不敢轻易食用别人送来的东西,尤其是经过沈芷兰之手。
夜色渐深。
沈芷萱躺在床上,毫无睡意。
袖中那块疑似硝石的硬块硌着她,提醒着她这个世界的真实与复杂。
继母的绵里藏针,庶妹的虚伪试探,仆役的暗中窥视……这丞相府,就像一个精致的牢笼,又像一个没有硝烟的战场。
而她,初来乍到,势单力薄。
但是,她并不感到绝望。
相反,一种久违的、属于苏小晓的斗志,正在悄然燃起。
“寿礼……信息……硝石……”她在黑暗中默默思索着,“第一步,是活下去,稳住阵脚。
第二步,是了解规则,积累资本。
第三步,才能谈反击和未来。”
她摸了摸额角的伤。
这一摔,摔掉了原主的性命,却也摔醒了她这个异世的灵魂。
前路艰险,但她己别无选择,唯有前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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