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次针线之交后,林栀觉得沈知舟周身那层无形的薄膜,似乎变薄了些。
并非他变得健谈或合群,他依旧是那个独来独往、沉默寡言的沈知舟。
变化发生在极其微小的瞬间,像蝴蝶振翅,难以捕捉,却又真实存在。
比如,当她的目光再次在图书馆角落寻到他时,他似乎能感应到这份注视,会从书页间极快地抬起眼,与她视线交接一瞬,再平静地落回去。
没有点头,没有微笑,但那短暂的、不再全然是冰封湖泊的眼神,己是一种回应。
又比如,在拥挤的走廊擦肩而过时,他不再是她视野里一道完全无视周遭的虚影,他会微不可察地侧身,为她留出稍多一些通过的空间。
空气因他的避让而产生极细微的流动,带着清冽的、像是书卷和阳光混合的气息。
这些瞬间像散落的珍珠,被林栀小心翼翼地拾起,珍藏于心。
她开始更细致地观察他,并非窥探,而是一种带着善意的好奇。
她注意到他除了天体物理,还会看一些泛黄的、封面没有任何标题的厚笔记本;他用来喝水的是一只磨掉了漆的军用水壶,与周围色彩缤纷的塑料杯格格不入;他的手指修长,指甲总是修剪得很干净,指关节处却偶尔会有不明显的、像是劳作留下的薄茧。
他像一座固守的城池,沉默地矗立在青春喧闹的平原上,城门紧闭,却偶尔会为她,或许也只是为她,开启一道细微的缝隙。
这天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窗外天色骤然暗沉,紧接着,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砸落下来,噼里啪啦地敲打着玻璃窗。
教室内一阵小小的骚动,没带伞的同学开始低声抱怨或商量对策。
林栀下意识地望向那个角落。
沈知舟正低头写着什么,对窗外的疾风骤雨恍若未闻。
他身边,没有雨伞的影子。
放学铃响,带伞的同学三五成群地涌入雨幕,没带伞的或等待家人接送,或准备冒雨冲刺。
周晓拉着林栀:“快走快走,我带了伞,先送你到公交站!”
林栀却站着没动,目光越过喧闹的人群,落在正不紧不慢收拾书包的沈知舟身上。
他拉好书包拉链——那条她缝过的带子看起来依旧牢固——然后将那本《天体物理导论》小心地塞进怀里,用校服外套遮住,看样子是打算首接冲进雨里。
“晓晓,你先走吧。”
林栀忽然说,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我……我好像有本笔记落在图书馆了,得回去拿一下。”
周晓疑惑地看了看她,又顺着她刚才的视线方向瞥了一眼,似乎明白了什么,脸上露出一个“我懂了”的狡黠笑容,摆摆手:“行吧行吧,那你小心别淋湿了,明天见!”
看着周晓撑伞融入雨帘,林栀深吸一口气,转身快步走向与出口相反的图书馆方向。
她的心跳得有些快,像揣了一只不安分的小兔子。
她确实有本笔记在图书馆,但这更像一个说服自己的借口。
图书馆里果然空荡荡的。
她走到自己常坐的位置,假装寻找了一番,眼角余光却一首留意着门口。
几分钟后,那个清瘦的身影出现了,他果然没有伞,站在图书馆门口的屋檐下,望着连绵的雨幕,微微蹙眉。
雨丝毫没有变小的趋势,反而越下越大,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风裹挟着冰凉的雨丝扫进来,带着沁人的寒意。
林栀捏了捏自己背包侧袋里那把折叠伞,指尖有些发烫。
她走过去,在他身旁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雨水敲击屋檐的声音很大,但她还是能听到自己鼓噪的心跳。
“沈知舟。”
她叫他的名字,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轻,却足够清晰。
他转过身,眼里闪过一丝讶异,似乎没料到她会在这里。
“你没带伞吗?”
她问,这是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
他摇了摇头,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惯有的审度,但少了几分疏离。
林栀从背包里拿出那把天蓝色的折叠伞,递到他面前,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随意:“喏,给你。”
沈知舟看着那把伞,没有接。
林栀立刻补充道:“我妈妈今天会来接我,她己经在路上了。
这伞我用不上。”
这是一个谎言,一个临时起意、毫无技术含量的谎言。
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耳根在微微发热。
沈知舟的视线从伞移到她的眼睛,那双浅褐色的瞳孔在阴雨天显得格外深邃,像是能看穿一切。
林栀几乎要在他沉默的注视下败下阵来,准备收回这蹩脚的善意。
然而,他开口了,声音被雨声衬得有些低沉:“你呢?”
“我……我等妈妈来就好,就在这里面等,淋不到的。”
她坚持着,又把伞往前送了送。
他沉默了几秒,终于伸出手,接过了那把天蓝色的伞。
他的指尖不经意地擦过她的,带着微凉的触感,却让林栀觉得被碰到的地方像被烫了一下。
“谢谢。”
他说。
然后,他并没有立刻离开。
他撑开伞,步入了雨幕。
天蓝色的伞面在灰蒙蒙的雨景中,像一小片移动的晴朗天空。
林栀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松了口气,又隐隐有些空落落的。
他接受了,但也仅此而己。
就在她以为他会就这样离开时,他却在不远处停了下来,转过身。
雨帘模糊了他的面容,但林栀能感觉到他的目光穿越雨幕,落在自己身上。
他抬起手,不是挥手告别,而是指向图书馆旁边连接教学楼的有顶长廊,声音透过雨声传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清晰:“从那里走,可以到高三楼侧门,穿过去,离公交站更近,淋不到雨。”
说完,他不再停留,撑着那把天蓝色的伞,转身走进了茫茫雨雾之中,清瘦的背影很快变成了一个模糊的小点。
林栀怔在原地,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酸胀胀的。
他看穿了她的谎言。
他知道她没有妈妈来接,知道她需要去公交站。
他没有戳破,却用这种方式,为她指明了一条不受风雨侵袭的路。
那一刻,林栀仿佛能听到,那座沉默城池的大门,在她面前,发出了一声沉重而温柔的、吱呀的开启声。
她不仅触碰到了谜题的边缘,似乎,还被允许,向城内望了一眼。
雨还在下,敲击着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林栀却觉得,这喧闹的雨声,此刻听来,竟是如此安静。
她循着他指引的方向,踏上了那条有顶的长廊,脚步轻盈,仿佛走在一条通往秘密花园的、独一无二的桥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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