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链既开,山谷中那无形的压抑感似乎也随之消散了几分。
名为墨渊的男子缓缓站起身,许是因久困虚弱,身形微晃。
凌清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想要搀扶,指尖即将触碰到对方青衫袖角时,却又顿住,后知后觉地生出一丝赧然。
墨渊却像是未曾察觉他的犹豫,只是微微颔首,声音依旧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微哑:“多谢凌清道友……再造之恩。”
他活动了一下手腕,那深红的勒痕在苍白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目。
“举手之劳,墨渊公子不必挂怀。”
凌清连忙摆手,目光却不自觉地又落在那伤痕上,“你的伤……无碍。”
墨渊轻轻拉下袖口,遮掩住伤痕,唇角牵起一抹淡而脆弱的笑意,“只是被困得久了,气血有些不通畅。
倒是道友你……为何会独身来到这幽深山谷?”
凌清脸上顿时露出几分尴尬:“实不相瞒,我随师父下山历练,不慎走散了,误入此地才……原来如此。”
墨渊了然,那双灰蓝色的眼眸中流露出恰到好处的关切,“此地偏僻险峻,多有毒瘴凶兽,道友初来乍到,独自一人确实危险。
若道友不弃,墨渊虽法力未复,但对周遭地形略知一二,或可为道友引路,也可暂保安全,以报解困之恩。”
这话正中凌清下怀。
他正愁如何走出这迷宫般的山谷,有这样一个看似柔弱却熟悉环境的人同行,自然是再好不过。
更何况,对方刚刚脱困,状态不佳,于情于理,他也不能就此丢下不管。
“那便有劳墨渊公子了!”
凌清欣然应允,“我们需得尽快找到出路,与我师门汇合。
师父他们定然急坏了。”
墨渊轻轻点头:“理应如此。
请随我来。”
他转身在前引路,青衫拂过沾着露水的草丛,步伐看似轻缓,却总能巧妙地避开湿滑的苔石和横生的枝桠。
凌清紧跟其后,暗自松了口气,觉得遇到墨渊实属幸运。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行走在逐渐稀疏的林木间。
雾气渐散,天光微露。
凌清忍不住偷偷打量前方的身影。
墨渊身姿挺拔,仪态极佳,即便衣衫略显凌乱,也难掩那份仿佛与生俱来的清贵气度。
只是那背影,总透着一股子难以言喻的孤寂落寞,让人不由想起他被囚于石壁下垂泪的模样。
“墨渊公子,”凌清忍不住开口,打破沉寂,“你……为何会被封印于此?
是得罪了什么厉害人物吗?”
话一出口,他又觉唐突,连忙补充,“若是不便,不必告知。”
墨渊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声音却低沉了下去,带着一丝苦涩:“陈年旧事……不提也罢。
或许是我命中该有此一劫吧。”
他微微侧首,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线,语气轻飘得像一声叹息,“如今能得遇道友,重获自由,己是天幸。”
他巧妙地避开了具体缘由,只强调劫难与幸运,反而更坐实了受害者的形象,勾得凌清心中那点怜悯与好奇愈发旺盛,却又不好再追问。
又行了一段路,前方传来潺潺水声。
一条清澈见底的山涧横亘眼前。
“歇息片刻吧。”
墨渊停下脚步,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涧水甘冽,可解渴。”
凌清也确实渴了,点头应好。
他走到溪边,掬起一捧清水饮下,沁凉甘甜,顿觉精神一振。
回头却见墨渊并未喝水,只是静静站在一旁,望着溪水出神,眉宇间笼着一层淡淡的忧郁。
“墨渊公子,你也喝点水吧?”
凌清关切道。
墨渊像是才回过神,微微摇头:“我不渴。”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凌清腰间悬挂的桃木剑上,似是不经意地问道,“凌清道友年纪轻轻便己是清虚观高徒,想必修为精深,道法高妙。”
凌清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忙道:“公子谬赞了。
我资质愚钝,刚出师门,不过是学了点微末伎俩,实在当不起‘精深’二字。
师父常说我心性还需磨练。”
“道友过谦了。
清虚观乃名门正派,玄诚子真人更是德高望重。”
墨渊的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敬仰,他缓缓走到凌清身边,距离不远不近,“能得遇道友,是墨渊之幸。
只是……我如今这般模样,怕是会拖累道友。”
“公子千万别这么说!”
凌清最见不得人妄自菲薄,尤其对方还是自己亲手救下的,“你我同行,自当相互照应。
何况公子熟悉路径,是我要倚仗公子才对。”
墨渊闻言,终于转过头来看向凌清。
灰蓝色的眼眸在渐亮的天光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质感,里面的情绪复杂难辨,最终化为一个极浅却极其动人的微笑:“道友心善。”
就在这时,旁边的灌木丛突然传来一阵窸窣响动!
凌清瞬间警觉,一把将墨渊护在身后,桃木剑横于身前,低喝:“谁?!”
只见灌木丛晃动,一只通体黝黑、獠牙外露、体型足有小牛犊大小的野猪状妖兽猛地窜了出来,赤红的双眼死死盯住两人,鼻息喷吐着浑浊的白气,显然是饿极了。
“是腐骨豕!
小心,它冲撞之力极大,且獠牙有毒!”
凌清急声道,迅速从怀中摸出一张黄符。
那腐骨豕后蹄蹬地,发出一声咆哮,猛地低头冲撞过来!
气势汹汹,地面微震。
凌清正欲将驱邪符打出,却忽觉身后之人似乎因害怕而微微发抖,下意识地更紧地将他护住。
然而,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嗥——!”
那凶猛冲来的腐骨豕,却在距离他们不足三尺之地,像是骤然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整个身体被一股巨力狠狠弹开,翻滚着砸落在几步开外,抽搐了两下,竟首接晕死过去。
凌清:“???”
他捏着黄符,愣住了。
方才……发生了何事?
这妖兽怎会自己撞晕了?
他疑惑地回头看向墨渊:“墨渊公子,你没事吧?
刚才那是……”只见墨渊脸色似乎比刚才更白了些,一手轻轻捂着胸口,呼吸略显急促,眼中满是受惊后的余悸,声音微弱:“没、没事……许是这妖兽自己冲得太猛,撞到了头?
此地果然危险……我们还是快些离开吧。”
他看起来惊魂未定,仿佛刚才的一切真的只是巧合。
凌清看了看晕死的腐骨豕,又看了看眼前脆弱不堪的墨渊,虽觉有些蹊跷,但那妖兽确实倒得古怪,墨渊的反应也无丝毫破绽。
或许……真是运气好?
他压下心头一闪而过的怪异感,点头道:“公子说得是,我们快走。”
他收起桃木剑,并未注意到,在他转身之后,墨渊瞥向那昏死妖兽的目光,冰冷淡漠,毫无波澜,仿佛看的不是一头凶物,而是一块死肉。
更未注意到,墨渊垂在袖中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一缕若有似无的淡薄妖气悄然收回。
两人继续上路。
经过这一小段插曲,凌清对墨渊的保护欲更增了几分。
而墨渊,依旧那副温润脆弱、需要依靠的模样,只是偶尔在凌清不注意时,那双灰蓝色的眼眸会静静凝视着他的背影,深邃如同古井,里面翻涌着算计、探究,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兴趣。
幽谷深深,前路漫漫。
一场精心编织的迷局,才刚刚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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