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残躯在李家村的村子最西头。
那里有间黄土坯房像一枚被岁月遗忘的干瘪果实,嵌在荒芜的坡地上。
墙皮大块大块地剥落,露出里面草茎和泥土混合的筋骨,风雨在其上雕刻出无数沟壑。
他就是这枚果实里唯一残存的、几近干枯的核。
村里人几乎忘了他叫什么,年轻一辈只喊他“西头的老头”,或者,在背后带着一丝混合了怜悯与畏惧的复杂心情,称他为“老绝户”。
他终日坐在那磨得光滑的门槛上,身子佝偻得像一张陈年的旧弓,仿佛随时会断裂。
他的眼睛是两潭死水,浑浊,没有任何光亮,直勾勾地望着那条蜿蜒进村的小路。
孩子们怕他,说他不哑,可一年到头听不见他吭一声;说他不瞎,可那眼神空得吓人,什么都映不进去;说他不聋,但你在他面前喊破喉咙,他也只是极缓慢地、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般,眨一下干涩的眼皮。
只有夜里,那破败的屋里会传出压抑的、像是从肺叶最深处撕裂出来的咳嗽声,以及风穿过没有窗纸的窗棂时,发出的如同呜咽的尖啸。
这些声音,是这间屋子和它的主人还活着的唯一痕迹。
(1938年夏)记忆的毒刺,最先扎向那个阳光白得晃眼的夏日午后。
那年他十四,还是个半大孩子,筋骨像新发的柳枝,带着韧性的瘦。
清晨的露水很重,他背着几乎和他一样高的竹筐,踩着湿滑的山路去割草。
镰刀划过草茎,发出清脆的“唰唰”声,青草断裂处迸发出浓郁的生腥气,这气味让他感到一种单纯的满足。
筐里的草渐渐垒高,沉甸甸地压在他尚且单薄的脊梁上,汗水沿着额角流下,涩得他眯起眼。
临近村口,他习惯性地望向自家屋顶那缕熟悉的、应该在此时升起的炊烟。
没有。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异样的寂静,连平日里最聒噪的知了都噤了声。
一种本能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他加快了脚步,几乎是小跑起来,背上的草筐随着动作一下下撞击着他的后背。
然后,他看见了。
就在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下,他爹娘以一種極不自然的姿勢倒在那裏。
爹的半边身子浸在已然发黑的血泊里,眼睛瞪得老大,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截被砸断的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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