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带着寒意,吹散了重华宫带出来的那身甜腻香气。
魏无晏走在长长的宫道上,玄色蟒袍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指间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这痛楚让他格外清醒。
方才殿中那场戏,是掷向深潭的第一块石头,涟漪己经荡开,接下来,就是等待潭底的东西自己浮上来。
他回到自己的府邸,那座被称为“小皇宫”的、规制僭越的九千岁府。
书房内,灯火通明,心腹太监赵德全早己恭敬等候。
“爷,宫里有消息传来,”赵德全低声道,声音压得极低,“重华宫那边,陛下拂袖而去,脸色很不好看。
贵妃……摔了一套茶具。”
魏无晏端起新沏的雨前龙井,吹了吹浮沫,神色淡漠,仿佛只是在听一件与己无关的闲事。
“知道了。”
他抿了口茶,水温恰到好处,“让咱们在钦天监的人,明日一早,递个折子上去。”
赵德全微微一愣:“爷,内容是?”
“就说,”魏无晏放下茶盏,指尖轻轻敲击着紫檀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昨夜观星,见紫微晦暗,客星犯主,恐……新主登基,有血光之灾。”
赵德全倒吸一口凉气。
钦天监的观测,尤其是在这登基大典的关口,其意味非同小可。
这简首是首接往陛下心口插刀子。
“爷,这……是否太过冒险?”
“冒险?”
魏无晏抬眸,眼中没有任何情绪,“本督就是要让他疑,让他惧。
人一旦害怕,就会出错。”
他挥了挥手,赵德全会意,躬身退下,去安排这石破天惊的一步。
书房内重归寂静。
魏无晏走到窗边,看着庭院中在夜风中摇曳的竹影。
复仇的快意如同毒藤,在他心中蔓延,但一种更深沉的不安,却也悄然滋生。
屏风后的萧琰,在他的预料之中。
可那双眼睛……那双他前世临死前,在模糊的视野里,于龙椅阴影处惊鸿一瞥的、冷静到近乎诡异的眼睛,属于谁?
他原本以为那是萧琰安排的暗卫。
但重生归来,感知变得异常敏锐,他方才在殿中,清晰地感觉到了两道不同的窥视目光。
一道来自屏风后,带着帝王的愤怒与猜忌;而另一道,更深,更隐晦,来自龙椅之后,不带任何情绪,只有纯粹的……观察。
就像黑夜里的乌鸦,沉默地注视着一切。
这不是他前世剧本里的内容。
变数,出现了。
---与此同时,皇宫深处,一座远离妃嫔寝宫、靠近冷宫的僻静殿宇内。
烛火如豆,光线昏暗。
一个身着浅灰色素面宫装的老妇人,正坐在窗前,慢条斯理地修剪着一盆兰草。
她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背影挺拔,虽布衣荆钗,却自有一股难以言喻的雍容气度。
若是先帝时的老人在此,定会惊骇地认出,这位正是二十年前因卷入巫蛊案而被废黜、幽禁于此的先帝元后,如今的静安太妃。
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滑入殿内,跪伏在地,赫然是白日里在龙椅后窥视的那道影子。
此人同样穿着灰衣,面容普通,是扔进人堆里就找不到的那种。
“主子。”
灰衣人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重华宫,九千岁魏无晏,对贵妃言:‘他活不过登基大典。
’”静安太妃修剪花枝的手没有丝毫停顿,仿佛听到的只是今日天气如何。
“萧琰呢?”
她的声音平和,带着一丝历经沧桑后的沙哑。
“陛下在屏风后,应是听到了。
震怒,但隐而未发。”
“嗯。”
静安太妃轻轻剪掉一片略有枯黄的叶尖,“知道了。”
灰衣人顿了顿,补充道:“那魏无晏,似乎……与往日不同。
更为决绝,也更为……危险。”
静安太妃终于停下了动作,将剪刀轻轻放在一旁。
她转过身,烛光映照出她那张虽布满了细纹,却依旧能看出昔日风华的脸。
她的眼睛,平静得像两口古井,深不见底。
“被逼到绝境的野兽,咬人自然更狠。”
她淡淡道,“他若真能掀翻了这摊浑水,倒是省了哀家不少事。”
她走到香案前,拈起三炷香,就着烛火点燃,插入香炉。
青烟袅袅升起,模糊了她沉静的面容。
“去吧,看着他们。
尤其是……那位九千岁。”
她的声音透过烟雾传来,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兴味,“看看这只不甘心的‘蟾’,究竟能惊起多大的风浪。”
灰衣人叩首,身影再次悄无声息地融入黑暗。
静安太妃凝视着那三炷香,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而谁又知道,黄雀的后面,是否还跟着一个耐心的捕鸟人呢?
这盘棋,因为一个重生者的归来,似乎变得有趣起来了。
而她,等了二十年,终于等到这水,开始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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