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急，像是要把天地都浸在血水里。
楚家堡的青瓦在雷声中簌簌坠落，火舌舔着雕花木梁，将“楚”字匾额烧得噼啪作响。
十岁的楚江雪缩在枯井里，指甲抠进青石板的缝隙，浑身抖得像片落叶。
“阿爹！
阿娘！”
他喊出声，声音被雨幕撕成碎片。
昨夜还好好的。
阿爹在祠堂教他练剑，阿娘端来桂花糕，说他“腕力见长，明年能试新剑”。
可不过半柱香，院外突然传来马蹄声，铁器撞门的闷响混着惨叫，惊碎了满院月光。
阿爹把他塞进枯井时，手背上暴起青筋：“小雪，记住——不管听见什么，都别出来。
等雨停了……去天涯海角，找块刻着‘阴阳’的石头。”
“阿爹，血月盟的人来了！”
院外的女眷尖叫着，被马刀劈翻在地。
楚江雪看见阿娘提着裙裾往井边跑，她的绣鞋沾了泥，发间的珍珠簪子断了半截。
“阿娘！”
他扑过去，却被阿爹死死按住。
老人鬓角的白发被血黏成一绺，眼睛却亮得骇人：“小雪，你娘……你娘怀里有东西。”
井外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
楚江雪透过井缝，看见阿娘倒在血泊里，怀里鼓着个布包。
血月盟的杀手踢开她的手，布包落在泥水里，露出半截绣着阴阳鱼的绸缎——那是楚家祖传的《阴阳诀》残谱。
“果然是楚家的种。”
杀手的面具泛着冷光，内侧刻着弯月状的血痕，“老大说要留活口，可这小崽子……杀了。”
另一个声音沙哑，“斩草除根。”
枯井口的青石板被掀开。
楚江雪看见两双沾血的靴子，雨珠顺着靴筒滴在他脸上，凉得刺骨。
他拼命往后缩，后背抵上井壁的青苔，咸涩的血味涌进喉咙——是阿爹的血，从井外漫进来的。
“噗嗤。”
刀刺进身体的声音。
楚江雪听见阿爹闷哼一声，像被踩断的芦苇。
他的手指抠进井壁，指甲崩裂也浑然不觉，首到那双手抓住他的脚踝。
“小杂种，跑不了。”
绝望像块冰，兜头砸下。
楚江雪闭上眼睛，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弱。
可预想中的疼痛没有来。
他听见刀剑相击的脆响，听见有人冷笑：“老东西，这小子我血月盟要了。”
“他是楚家最后的血脉。”
另一个声音苍老却有力，“你杀他，不怕楚家主泉下不安？”
“哼，楚家主？
他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
楚江雪被提了起来。
他勉强睁开眼，看见一张布满刀疤的脸，面具下的眼睛像淬了毒的针。
那人揪住他的衣领，将他甩上马背：“带回去，交给老大发落。”
马队疾驰而去。
楚江雪趴在马背上，看见阿爹的尸体被拖在后面，绣鞋上那半截阴阳鱼绸缎被雨水冲得发白。
他的喉咙里发出呜咽，却哭不出来——眼泪早被雨水浇干了。
不知跑了多久，马队突然勒住。
楚江雪被甩进一个草垛，额头撞在硬物上，眼前发黑。
“醒了？”
沙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楚江雪抬头，看见个穿粗布麻衣的老头，须发皆白，手里捏着半块烤红薯，热气糊在他脸上。
老头的眼睛很亮，像两颗浸在酒里的黑珍珠。
“你……你是谁？”
楚江雪警惕地后退。
老头笑了，露出缺了颗牙的豁口：“我叫无尘子，是个要饭的老叫花子。”
他掀开草垛上的破布，露出里面的地窖，“但你阿爹让我救你。”
地窖里有张草席，还有一碗热粥。
楚江雪蜷缩在草席上，捧着粥碗的手首抖。
他盯着无尘子腰间的酒葫芦，突然问：“我阿爹……是不是说过‘天涯海角’？”
无尘子的手顿了顿，酒葫芦“当啷”掉在地上。
“小雪，你还记得你阿爹教你的剑法吗？”
他蹲下来，捡起酒葫芦，“阴阳诀，分阴阳。”
楚江雪点头。
阿爹教他练剑时，总说“阳剑走刚正，阴剑藏诡谲”，可他只学了个皮毛。
“你怀里有没有东西？”
无尘子突然问。
楚江雪摸向胸口，摸到块硬邦邦的铁片——是阿爹塞给他的断剑残片，剑身上刻着“阴阳”二字。
他把残片递过去，无尘子接过后，瞳孔骤然收缩。
“这是……《阴阳诀》残谱？”
他凑到火光下看，“楚家主把它藏在剑里？
难怪血月盟要灭门……血月盟？”
楚江雪抓住他的手腕，“阿爹说的‘血月’，是不是面具上的标记？”
无尘子浑身一震，猛地松开手。
残谱掉在地上，露出内侧的血月印记——和楚江雪在杀手面具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小雪，听着。”
无尘子的声音突然严肃，“从今天起，你不能再叫楚江雪。
你得忘掉楚家，忘掉血海深仇，跟我学一门手艺。”
“什么手艺？”
“活着。”
无尘子摸出块破布，裹住他的伤口，“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楚江雪沉默了。
他望着地窖顶漏下的光斑，想起阿娘给他梳辫子时的温度，想起阿爹教他握剑时说“剑是护人的，不是杀人的”。
可现在，阿爹死了，阿娘死了，楚家堡烧成了焦土。
“我不要活着。”
他轻声说，“我要报仇。”
无尘子叹了口气，从怀里摸出半块玉牌。
玉牌泛着幽光，刻着“藏剑”二字。
“这是你阿爹给你的。”
他说，“等你什么时候能捏碎它，就知道该怎么做。”
楚江雪接过玉牌，攥在手心。
玉牌的凉意透过皮肤渗进骨头，像阿爹的手。
窗外的雨还在下。
无尘子吹熄了油灯，地窖里只剩火光摇曳。
楚江雪蜷缩在草席上，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撞着“报仇”两个字。
他不知道，这场血雨，才刚刚开始。
而在千里之外的血月盟总坛，戴着血月面具的男人正摩挲着半块玉牌。
他面前的烛火跳动，映得面具下的脸忽明忽暗。
“楚家余孽……”他低笑，“逃不掉的。”
（第一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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