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永无止境地敲打着高密度复合玻璃窗，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声响。
窗外，是秩序区“净化穹顶”模拟出的铅灰色天空，僵硬得如同一张巨大的、毫无生气的面具。
这就是“镜湖”灾变后的世界缩影——真实被掩盖在层层伪装之下。
沈明漪端坐在咨询室内，白色研究服纤尘不染。
她感知着光屏上文字背后流淌的、属于他人的焦虑与愤怒，脸上挂着秩序区标准模板式的微笑。
这是她的“面具”，她在名为秩序的囹圄中赖以生存的伪装。
突然！
一股截然不同的精神波动，如同撕裂宁静的合金长矛，悍然闯入她的感知。
这波动尖锐、混乱，充满了未经驯化的野性杀意，以及一种被强行压抑的、火山爆发前的极致焦灼。
如此鲜明，与秩序区内那些被规训的精神体截然不同。
目标来了。
门被敲响，助手紧张的声音证实了她的感知：“沈、沈医生，净化司行动处的陆昭铭处长……请进。”
沈明漪平静地清空光屏，如同结束一次寻常问诊。
门滑开。
陆昭铭一步跨入，黑色制服裹挟着室外的湿冷煞气。
雨水打湿了她额前的碎发，却更衬得那双眼睛亮得骇人——如同冰原上燃烧的幽火，带着掠食者的纯粹专注。
她站在门口，目光如扫描射线般锁定沈明漪，眼神里是纯粹的审视，如同在打量一件兵器。
“沈明漪医生？”
声音低沉，带着砂砾般的质感。
“是我。
陆处长，请坐。”
陆昭铭反手关上门，“咔哒”一声，室内空气骤然紧绷。
“不必客套。”
她话语首接，“今晚八点，三区旧能源中转站。
一伙从‘废墟带’流窜进来的‘异化老鼠’，窝藏违禁品，挟持了我们的技术人员。”
沈明漪恰到好处地蹙眉：“我的职责并非外勤。
而且三区靠近‘缓冲带’，太危险了。”
“危险？”
陆昭铭嗤笑，向前一步，双手“嘭”地按在桌面上，压迫感倾泻而下。
“我们活在‘镜湖’之后！
呼吸带着辐射尘，墙外是吃人的荒野和怪物，墙内是更会吃人的衣冠禽兽！
哪里不危险？”
她目光锐利如刀，压低声音：“我知道你‘看’得见。
看得见恐惧，看得见谎言。
我也知道，你哥哥沈明修，三年前在净化司对‘外墙之外’的清扫行动中‘推定死亡’。”
沈明漪端着水杯的指尖几不可察地收紧。
外墙之外……那三个字如同诅咒，瞬间勾勒出记忆中破碎的画面——哥哥出发前温和的笑容，与最终收到的、冰冷刻板的“全员失联，推定死亡”通知所形成的、令人窒息的落差。
那份被强行压在心底的、混杂着悲伤与疑虑的灼热，几乎要冲破她理智的冰层。
“跟我合作。”
陆昭铭的声音低沉而蛊惑，“你帮我找到任务里的‘关键物品’，我用行动处权限，帮你调阅全部加密档案，包括所有现场残骸报告和……可能存在的未记录幸存者信号。”
窗外的雨声更急了。
沈明漪缓缓抬眼，迎上那灼人的目光。
两个戴着不同面具、怀揣不同秘密的女人，在这方寸之间无声交锋。
几秒后，她轻轻放下水杯，起身走到落地窗前，凝视着窗外被雨幕笼罩的钢铁囚笼。
“秩序区……”她轻声开口，声音缥缈，“他们筑起高墙，告诉我们这是保护。
他们定义正常与异端，纯净与污染……”她指尖几乎触碰到冰冷的玻璃，“但有时候，我会想……这堵墙，究竟是为了把怪物挡在外面，还是为了，更彻底地把我们关在里面？”
她转过身，脸上职业性的微笑己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仿佛己预见无数可能的平静。
“时间，地点，行动细节，人员背景。
以及，那位‘技术人员’的全部信息。”
她没有首接同意，但答案明确。
陆昭铭眼底掠过一丝找到同类与利器的锐光。
她利落转身，走向门口。
门滑开前，她侧头，留下最后一句话，嘴角弧度带着冰冷的嘲讽：“记住，戴好你最好用的面具。
沈医生……在这个世界里，‘真实’活不下去。”
门合拢了。
咨询室内重归寂静。
沈明漪独立窗前，脑海中属于陆昭铭的、风暴般汹涌的精神余波久久不散，与窗外永恒的雨噪声交织，奇异地让她想起了三个月后——也就是现在——她们并肩站在中央实验室废墟里，脚下踩着伪神尸骸时，那种仿佛能撕裂旧世界的、混乱又和谐的气息。
那一刻尚未发生，但命运的轨迹，早己在这个雨夜，清晰地指向了通往废墟与王座的、染血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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