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缕微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林言一夜未眠。
他盘腿坐在冰冷的床板上，双目紧闭，脑海中却反复回放着昨夜凉亭中的那一幕。
那女子清冷的眼眸，落寞的琴声，以及那句“片刻安宁”，像一根无形的丝线，缠绕在他的心头，挥之不去。
他很清楚，自己无意中窥见了一位深宫贵人最隐秘的伤口。
这既是天大的凶险，也可能是绝佳的机遇。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他必须知道她是谁。
一个没有名号的影子，是无法被利用，也无法去防备的。
“林言，还磨蹭什么！
李总管让你去领这个月的月例，去晚了可仔细你的皮！”
门外传来一声尖利的叫喊，将林言从沉思中惊醒。
是同屋的另一个小太监张茂，他向来瞧不起林言这个半路出家，不爱说话的闷葫芦。
林言睁开眼，眼底的波澜瞬间隐去，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他应了一声，起身整理好身上略有褶皱的衣物，推门走了出去。
内侍监的清晨总是忙碌而压抑的。
小太监们端着水盆，拿着扫帚，像一群灰色的工蚁，悄无声息地穿梭在院落里。
见到林言，不少人眼中都带着一丝异样。
有好奇，有嫉妒，也有不屑。
昨夜他被皇后赏赐的消息，显然己经传开了。
在这等级森严的地方，一步登天和一脚踏空，都是常有的事。
领月例的地方排着长队。
负责发放的管事太监王瑾，正懒洋洋地坐在桌后，一边磕着瓜子，一边挨个训话。
轮到林言时，王瑾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是从钱袋里数出几十个铜板，随手扔在桌上。
“拿着吧。
别以为得了皇后娘娘一句夸，就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这宫里，捧得越高，摔得越狠。”
王瑾的声音不阴不阳，充满了警告的意味。
林言没有辩解，只是默默地将铜钱收好，恭敬地道了声谢。
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时，王瑾却又叫住了他。
“等等。”
王瑾吐掉嘴里的瓜子皮，斜眼看着他，“听说你小子懂些花花草草？”
林言心中一动，知道机会来了。
他依旧保持着谦卑的姿态：“不敢说懂，只是认得几样。”
王瑾从旁边的花盆里，掐了一片叶子，扔到林言面前。
“那你瞧瞧，这是什么？
昨儿个慧……有个主子宫里送来的，说是头疼，让咱家找个懂行的人瞧瞧，这玩意儿能不能入药安神。”
林言的目光落在那片叶子上。
叶片呈心形，边缘光滑，带着一股淡淡的清香。
他几乎是瞬间就认了出来。
但他没有立刻说出答案。
他装作仔细端详的样子，闻了闻，又用指尖捻了捻，沉吟片刻才开口：“回王总管，这瞧着像是‘合欢’的叶子。
合欢花可入药，有安神解郁之效，但这叶子……奴才见识浅薄，未曾听说过能首接治头疼的。”
王瑾“哼”了一声，眼中却闪过一丝赞许。
“算你小子还有点见识。
这确实是合欢叶。
不过你只说对了一半。”
他卖弄似的压低了声音，“这合欢叶，需得配上清晨的第一滴玉露，捣碎了敷在太阳穴，方有奇效。
寻常法子自然是没用的。”
“王总管博学，奴才受教了。”
林言恰到好处地送上一记马屁。
王瑾显然很是受用，话也多了起来：“也就是那位主子，心思多，爱摆弄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好好的荣华富贵不要，偏把自己关在玉寒宫里，活像个守活寡的。
要不是皇上还念着几分旧情，这宫里哪还有她这个人。”
玉寒宫！
这三个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林言心中的迷雾。
他记得，玉寒宫是西六宫最偏僻的一处宫殿，因其地势低洼，终年阴冷潮湿而得名。
住在那里的人，想必是失了圣心，被变相打入了冷宫。
他按捺住内心的激动，状似无意地问道：“王总管说的是哪位娘娘？
奴才刚进宫，见识少，也好记在心里，免得日后冲撞了贵人。”
王瑾撇了撇嘴，一脸不屑地说道：“还能有谁，就是那位曾经冠绝后宫，如今却连只苍蝇都懒得飞进去的慧妃娘娘了。”
慧妃！
林言的心脏猛地一缩。
原来是她。
那个传说中曾与皇后分庭抗礼，却在一夜之间失宠，幽居深宫的慧妃娘娘。
关于她的传闻很多，有的说她恃宠而骄，触怒了龙颜；有的说她身染恶疾，被皇帝厌弃。
但无论哪种说法，都指向了一个事实：她是一个被抛弃的女人。
一个被抛弃，却又身怀秘密的女人。
林言的脑海中，瞬间将慧妃的清冷容颜，那首哀怨的琴曲，那盆孤零零的龙胆草，以及那句“忘忧香”的批语，全部串联了起来。
一个巨大的信息网，在他心中缓缓铺开。
他似乎触摸到了一个惊天秘密的边缘。
“行了，别在这杵着了，赶紧干活去。”
王瑾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打断了林言的思绪。
“是，奴才告退。”
林言躬身退下，将那几十个铜板紧紧攥在手心。
这些铜板此刻在他眼中，远不如“慧妃”和“玉寒宫”这两个名字来得滚烫。
回到坤宁宫时，气氛明显不同了。
皇后身边的掌事姑姑采青，一见到林言，便露出了和煦的笑容。
“林言来了，娘娘正念叨你呢。
快进去吧，娘娘有话问你。”
林言走进内殿，一股淡淡的檀香扑面而来。
皇后正靠在软榻上，手中捧着一卷书，脸色比昨日红润了不少。
“奴才林言，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后放下书卷，抬眼看他，目光中带着一丝审视。
“你昨夜那套‘梦蝶解忧’的说法，倒是有趣。
本宫睡了个安稳觉，许多年没有过了。”
“能为娘娘分忧，是奴才的福分。”
林言垂首道。
“油嘴滑舌。”
皇后轻斥了一句，语气中却没有丝毫责备的意思。
“你既有这份心思，本宫便给你个差事。”
她顿了顿，缓缓说道，“本宫近来总觉得心神不宁，太医开的方子也只是治标不治本。
听闻西域进贡了一批安神香料，存放在内务府的库房里。
你替本宫去走一趟，看看有没有合用的。”
林言心中一凛。
去内务府库房挑选香料，这可不是一个普通小太监能接的差事。
这既是信任，也是考验。
“奴才遵旨。”
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应下。
“去吧。”
皇后挥了挥手，重新拿起了书卷，似乎有些疲惫。
林言领了皇后的手谕，在采青姑姑意味深长的目光中，退出了坤宁宫。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才算真正在这宫里有了自己的位置。
内务府库房重地，守卫森严。
林言出示了坤宁宫的手谕，才被一个老太监领了进去。
库房内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各种木料、药材和香料混合的奇特味道。
老太监显然不愿多待，指着角落里几个贴着封条的箱子说道：“西域来的东西都在那儿了，你自己挑吧。
挑好了来外面找我登记。”
说完，便自顾自地走了出去。
林言独自一人站在巨大的库房里，看着眼前那几个尘封的木箱。
他知道，这里面装着的，或许不仅仅是香料，更是他撬动未来命运的又一个支点。
他没有急着开箱，而是先绕着库房走了一圈。
他需要了解这里的布局，记住每一种物品的位置。
这是他前世养成的习惯，信息，永远是活下去最重要的武器。
最终，他的目光停留在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有一个没有贴封条的小盒子，似乎是被人遗忘的。
他走过去，轻轻打开盒盖。
一股熟悉的，清冷中带着一丝苦涩的香气，瞬间钻入他的鼻腔。
盒子里，静静地躺着几块黑色的香饼。
正是他昨夜闻到的，慧妃身上的味道。
忘忧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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